……一楼一切如常。甚至有些过分的安静。左手边吧台,右手边陈列柜。正中间是他们的头脑风暴区,中间的长明小灯此时隐隐散发这白光,照亮了陈今一的视线,地上散落着一些他们白天用剩下的设计材料。完全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陈今一抬头看向楼梯,二楼的灯确实亮着,但并没有什么响动。进来前,门口保安说或许是创意园线路不稳定,有时候开关接触不良,自己开关也是常有的。陈今一松了口气,正觉得是自己太多心时。
搀着江九星走在家属院门口的这条香樟树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偶尔会侧目,这种目光的洗礼让陈今一觉得不适。
她垂着脑袋将卫衣的帽子带上,偏偏江九星也算人高马大,乍一眼看过去陈今一仿佛万圣节挂在南瓜灯上的小女巫,有些搞怪的萌点。
“我说你也挺牛的,为了躲着我们,竟然家属院的关系都让你傍上了。”
江九星一边走,一边嘴上还叭叭个不停,“本来还担心你和宿舍人关系处不好,又是买吃的,又是出主意。呵,我是真低估了女流氓的适应能力,下水道的耗子都没你窜得快吧。冯夕这么拧的人都能让你给收服,也怪不得梁严竞齐光都为了你的事忙的团团转,所以你之前是一直再和我装傻呢是不是……”
“你能不能安静点?”陈今一被他吵得心烦,“我怎么装了,装什么了?腿都断了嘴巴还叭叭叭的,显着你了?”
“凶什么呀!凶什么呀!”江九星叫起来,“就许你把我微信拉黑电话不接,不许我当面说几句?陈今一你有良心吗,齐光罚你的时候是谁帮你,你遇到事情的时候谁最着急!其他人你拉黑就算了,我你也拉黑?”
“你特殊你高贵?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适应我舒服?被开除是我愿意的吗?你不过被我拉黑两次就急了,我可是蹲了两次派出所了!你们一个个地都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是领导就是家里手眼通天,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只想过普通安生日子不行吗?”
陈今一连珠炮似的质问让江九星哑口无言。
认识许久,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陈今一急赤白脸地和自己吵架。
两人拌嘴早就不是头一次,可大马路不比在飞鹰支队,关上门随便闹也是自己家里的事,可如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看热闹的脖子,两人来回掰扯了两句双双老实的收了声。
一通发泄后,陈今一便已经后悔了。
她早看出江九星伤得并不轻,缺少血色的嘴唇和无时无刻不在发抖的小腿都在用一种极其委婉的方式刺激着她的敏感神经。
尽管江九星什么也没说。
可陈今一总觉得他受伤可能和自己有着关系。
那榆木脑袋不开窍,她也不想低头。
两人就像两只缠斗的蟋蟀,双双在十字路口僵硬石化了。
半晌后,江九星甩开陈今一的手。
“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就送到这吧,我自己会回去。”
“怎么回去?蹦回去?”江九星一开口陈今一的愧疚就散了个干净,“飞鹰支队什么时候招僵尸了?”
“陈今一你说句好听的会死啊!”
江九星已经在破防的边缘徘徊。
路口的红绿灯已经经过了三次跳转,瘸腿的蚂蚱和戴帽子的女巫吵了又吵,却还是没有多挪动半步。
“江九星。”
“干什么。”
陈今一觉得两个人站在这里十分傻逼,偏偏江九星梗着脖子一副死磕到底的模样。
她第一次觉得沟通是个这么困难的事情。
她可不想欠这少爷人情。
万一残废说不定还得赖上自己。
望着他摇摇欲坠的瘸腿,陈今一决定服软了。
刚抬头准备说点什么把这个尴尬场面敷衍过去,她突然看到马路对面工作室的楼顶忽然亮起橙黄色的灯光。
“你喊我干嘛!”
江九星又要炸毛。
陈今一神色严肃,一把按住了他。
“嘘——”
争吵归争吵。
见她神色有变,江九星还是将小打小闹放在了一边。
他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只见陈今一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这个点,工作室二楼怎么会突然亮灯呢?”
“或许吴老师去加班,或者有人取东西?”
江九星家本就和冯家是世交,吴闻燕的工作室江九星也是知道的。顺着陈今一的目光看去,马路对面装修别致的二楼此刻灯火通明。
“吴老师不喜欢晚上工作,取东西也不会上二楼。二楼都是布展的东西和画,而且钥匙都在吴老师身上,白天我看着她锁的门。”
策展在即,陈今一想了想还是打算去对面看一眼,若只是个误会也没什么影响,若是真的有贼进来,丢东西是小,毁了画作是大。
江九星点点头,“也有道理,那我陪你去看一眼吧。”
“你得了吧。”陈今一无语地看向他的石膏板,“要是真有贼,您这幅样子不添乱就不错了,我自己去就行。”
“那不行,就你这格斗水平,我瘸腿战斗力都比你强。”
陈今一被呛了一口,却也无力反驳。
“这样吧,我带着手机进去,如果有危险我立刻给你消息,你就帮我叫人。”
“可是——”
江九星还是有些不放心。
“行了。”陈今一打断他,“婆婆妈妈的,好歹出生入死这么多次,这点信任总得给吧。”
这话说得江九星心里又泛起酸。
“你也知道我们出生入死,拉黑我电话的时候可没想过我们是同舟共济的战友。”
陈今一装作没听见,朝着马路对面就走了过去。
工作室在一个创意园区里,只是因为正好在园区边缘,所以才靠着角落。
陈今一绕了一小圈,五分钟后才走到了工作室的门口。
因为归属环保节能区,这里过了十点后就会自动断电。所以吴闻燕习惯让手下的学生早到早走,很少会在下午五点后安排工作。
在和园区保安确认过这段时间没有其他人来过之后,陈今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工作室的门。
……
一楼一切如常。
甚至有些过分的安静。
左手边吧台,右手边陈列柜。
正中间是他们的头脑风暴区,中间的长明小灯此时隐隐散发这白光,照亮了陈今一的视线,地上散落着一些他们白天用剩下的设计材料。
完全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
陈今一抬头看向楼梯,二楼的灯确实亮着,但并没有什么响动。
进来前,门口保安说或许是创意园线路不稳定,有时候开关接触不良,自己开关也是常有的。
陈今一松了口气,正觉得是自己太多心时。
二楼的灯忽然熄灭了。
忽然暗下来的灯光让陈今一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
睁眼闭眼的瞬间,她突然心跳变得很快。
“喂,陈今一!”
“嗯。”
电话那头的江九星听到陈今一回答后松了口气。
“我这里看到你那边灯灭了,是你关了吗?”
“嗯。”
“什么嗯啊,我问你那边灯怎么灭了?”
“……”
江九星举着电话发了两秒愣。
一种不好的感觉一下子从心底蔓延到全身。
他急忙将手机凑到耳边,对着通话口一字一顿确认道:“陈今一!你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
对面长久的沉默让江九星脸色剧变。
他快速从冲锋衣的领口掏出熟悉的纽扣扣了三下。
“师父!我是江九星,我现在在家属院2区对面的闻燕工作室,你快带人过来,陈今一有危险。”
*
工作室一楼,一男一女分别拿着一个扳手和一个起子。
陈今一背对大门半跪坐在沙发上,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
江九星冲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眼前这样一幅场景。
乍一眼看上去,倒像是两个刽子手要对她斩首。
短短五分钟的路程江九星已经后悔了数百次没用跟着陈今一一起来才让她陷入危险,因此在他看到眼前景象的时候并没有认真分析,而是先入为主的吧站着的两个人当成了盗窃未遂绑架女性的犯罪分子。
他高高举起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根充当拐杖的长棍,用豪迈的语气和壮阔的气势喊道:“陈今一别怕!我来救你了。”
说完,他用力对着其中一个男人打过去。
陈今一回头一脸震惊。
不等她开口说话,江九星的棍子已经冲着身边男人的脑袋砸了下去。
或许是伤势未愈,又或许是下盘不稳。
江九星的棍子在距离男人还有20米的位置就偏离了轨道,他的重心也和预估的输出差了十万八千里。
只听到“咚咚”两声,陈今一卡在喉咙里的“小心”还未出口,江九星就连人带棍子趴在地上摔成了狗吃屎。
半小时后,匆匆赶来的梁严竞撑着额头一脸无语地坐在沙发的一角。而“陷入危险”的陈今一举着酒精棉和纱布帮半躺在沙发上的江九星清理着眼睛下的一团淤青。
对面,是一脸愧疚的吴闻燕和吴闻燕的丈夫——律师何文轩。
“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们误会了。”
说话的何文轩就是江九星刚一进门时误以为是什么歹人的中年男人。
他看上去比吴闻燕大,身上有些沉溺商界多年的铜臭味。他虽然长得很喜庆面善,可始终挂在嘴角的笑容却隐藏不住藏在眼底的精明和算计,被他看久了总让人觉得他在把自己明码标价。
也难怪江九星误会,这模样,看着实在是不像好人。
“嘶!哎哟陈今一你轻点!”
江九星捂着伤口。
刚刚陈今一不接电话加上推门就看到她躲在角落里,一时来不及多想冲上去就想干架。谁知道这两人拿着工具只是在帮陈今一修理掉进水池的手机,而正是因为手机掉进了水池,陈今一才没有及时回复江九星的消息。
误会虽然解开,可江九星却觉得自己丢了大人。
虽然对面吴闻燕夫妇一直表现得很关心,可江九星却觉得这种关心让他刚刚的行为更加社死。
所以他说话的语气也谈不上多好。
“我说吴老师,您大晚上的不回家和何律师偷偷摸摸躲在楼上干嘛呢?”
江九星的直白让吴闻燕有些脸红。
她局促地看向何文轩,手也不自觉地就往对方手掌心伸去。
何文轩将她的手牢牢握住。
“闻燕每次办画展都容易想多,总是怕画卖不好,布置不够到位。这次临近她生日,我特地找了个晚上来工作室陪她一起过生日算是加油打气。”
何文轩无奈,“却不知道她没通知你们,让你们误会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陈今一戴着帽子一言不发看不清脸色,倒是江九星浑身都是伤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发挥。
“浪漫是挺浪漫,可也真挺吓人的!”
江九星捂着腮帮子伸手指了指歪在边上的那一幅副风格血腥,场景恐怖的女性肢体的画,脸上露出不可思。
“二楼的画都是这样的,大好日子也不是拿这东西庆祝的吧?这看着多瘆人,哪还吃得下蛋糕,又不是去祭祀的,你们艺术家的口味真重……哎哟!”
见江九星越说越冒犯,陈今一忍不住给了他一脚。
何文轩笑得十分得体。
“没事今一,这个也不止江警官一个人这么说过。闻燕这几年的作品确实争议很大,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每次办画展之前才会有些睡不好。”
说到这,何文轩用力的扣住了吴闻燕的手,而吴闻燕也深情款款地回望着他。
似乎是得到了鼓励,吴闻燕扭过头小声解释起来。
“几年前我父母意外去世,姐姐受不了打击自杀,我一下子失去了全部亲人,这是个非常大的打击,以至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办法重新提起笔作画,只要闭上眼睛,我眼里就都是他们惨死的模样。”
吴闻燕神色黯淡了一瞬,在看到附在自己手上的另一双手后,那灰败的神色又在一瞬间被点亮了。
“后来,是我先生建议我将脑海里反复出现的那些画面都用画笔记录下来。奇怪的是,我每完成一幅画,噩梦出现的频率就会减少一些。这些年创作下来,我脑海里那些血腥的画面已经很少再出现,这都是我先生的功劳!”
说到这里,吴闻燕的眼里隐隐闪着感激。
何文轩也欣慰地望着她。
听了这个故事,江九星的表情也从方才的不忿变成充满了羡慕。
“何律师,你和吴老师结婚都五六年吧,竟然还能这么恩爱如初,真是让人羡慕。”
何文轩笑笑,“婚姻最需要的就是爱和包容,不管我的爱人是什么样子,哪怕她变老变丑,脾气变差,我也会和最开始一样爱她。”
“怪不得您能娶到老婆呢!就您这说话的水平,还真不愧是做律师的……”
他还想再附和两句,忽然觉得小腿一阵痛,抬头看到陈今一收回去的腿,心里压下去的火气又涌了出来。
“陈今一,你干嘛呢?欺负我好玩儿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