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几上烛火跳动,明灭不清。娄简拿来剪子,挑起卷曲焦黄的灯芯,屋内瞬间亮堂了不少。“你别乱动,那是我刚整理好的历年卷宗。”夏惊秋道。娄简嘲笑道:“整理这些东西,花了小郎君好大的功夫了吧。”她调侃,“夏小郎君该不会是被人穿了小鞋了吧?”夏惊秋居高临下地瞥了娄简一眼,虽未言,已明了。“往年卷宗里,你可有瞧出什么名堂?”“大多是偷盗、斗殴吵架伤人之类的小事,凶案也有,但不多。”夏惊秋双手抱胸,“你问这个干什么?”
“薛毅?”几人面面相觑。
一位年长的老翁问:“我记得这人,他不是卖了媳妇,被放出去了吗?”
娄简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编瞎话:“就是那小子诓我来这的。说是这儿的博头经验浅薄,出千不容易被人发现,是个挣钱的好买卖。早知道我就不听这小子的胡话了。”
“薛毅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
“老丈此言从何说起?”
“他嫌弃自己婆娘生养不得,便找了个还债的由头把婆娘卖给了六麻子。”老翁说着,向前凑了几分,“我是漕运码头卖烧饼的,十日前欠了银子被关进来的。那薛毅半个多月前碰上个江南来的富商打赏,赚了好多银子,按理早就够付赌债了。”
一旁有人插嘴:“那他为啥还要卖婆娘?”
“再娶呗,谁不愿讨个便宜新媳妇。”
“他再娶可就三婚了。”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起来,“要说他也是命好,别人一个都娶不到,他能娶俩。”
“娶到媳妇又能如何,还不是生不出,连个儿子都没有。”
“胡说,他不是有一个十四岁的儿子吗。”
“那哪里是他的儿子啊,也不知是他从前那婆娘和哪个野男人生的,我看他就是生不出,不然现在这个媳妇为啥成婚多年还是不见动静。”
“叫我说,那从前婆娘长得勾人,大白屁股大白胸,小嘴肉嘟嘟的,一看就是能掐出水的骚货,哪个男人把持得住,薛毅怕是自己不行,撒尿都费劲儿。这不,婆娘跟个读书人跑了吧。”
“说的和你亲眼见过一样。”
“话说……”娄简打断众人,“她同谁私奔了?”
“不知道。”一旁的几人也是直摇头,“就听说是个读书人。”
“那几位的消息是从何而来?”
“街坊四邻都这么讨论。”
“那旁人可知那读书人姓甚名谁?”娄简继续问。
众人摇了摇头:“说来还真没听认提及过。”
说的有鼻子有眼,可一问细节便却没人能答得出来。娄简捻着指节思索:“诸位可知,薛毅先前那个媳妇叫什么?”
“叫什么小小,哦对了,梁小小。”
“梁小小可有亲人还在岑州?”
“这个我们还真是不清楚了。”几人唏嘘,“还好梁小小跑得快。要不也被卖给六麻子那个矮矬子了。”
“矮矬子?”
“我听说,六麻子是个八尺壮汉啊。”
“诶诶诶,我听说他是瘸子来着。”
“又矮、又高的……瘸子?”娄简问。
“其实我们都没见过六麻子,都是道听途说来着。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几人正说着,耳边传来铁链晃动的声音,两个武夫模样的人手提唐刀,踏入牢房。
“小子,六爷要见你。”
娄简被人蒙着眼睛,推搡着进了一处别院。四下静悄悄的,依稀能听见屋外呼啸的风声。“扑通”一声,娄简被人踹倒在地。
浑身上下的骨头震颤了几下,疼得娄简连喘气都费力。屋内光线昏暗,只凭着晃动的烛火将一个巨大的人影投在帘缦上。
娄简扯下黑布,扶着臂膀瘫坐在地。
“你就是那个出老千的小子?”帘缦后的人问。
“出老千的,是贵赌坊的博头,与我有什么关系?”娄简艰难起身,“输不起开什么赌坊啊。”此人的声音极为熟悉,娄简好像在哪里听过。
瞧帘缦上的人影,娄简确定,此人的确身材高大。
“想必你在岑州也听过我的名号。”
“六爷名声赫赫,自然是如雷贯耳。”
“小子,你不该来这儿的。”
娄简抬起眉眼:“听六爷这话的意思,您好像知道我要来您的地界,而且知道我为什么来?”
“来这儿除了赌钱还能干什么?”六麻子踱了几步,“难不成是来上香的?”
“六爷真是说笑了。”娄简站直了身子,“死前,能问六爷一个问题吗?”
“问。”
“六爷可认识梁小小这个人?”
六麻子想都没想,回道:“听都没听过。”他拍了拍手,屋外闯进两个武夫,“扔河里喂鱼吧。”
“诺。”二人领命,拽起了娄简的臂膀便往屋外拖去。还未走几步,夜色里不知从哪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猫叫声。
暗处,二五猛地扑来留下一道残影,它撕咬住一名武夫的耳朵,生生拽下半截肉来,血滴滴答答掉在地上。惨叫声回荡在院中,另一人见状,抽刀架在娄简脖tຊ颈上,踉跄后退几步,大声质问:“谁?”
同一个角度,飞出三枚磁石,分别落在武夫眼中、手腕、膝盖上。
夏惊秋与许一旬二人,从不远处的屋顶上一跃而下。娄简指着身后的屋子道:“抓住六麻子。”
娄简摔倒在地,二五上前,围着娄简不停地转悠。须臾,二人无获而返。许一旬攥着拳头道:“被那混蛋跑了。”
“算了,此人作恶多端,总有下次的。”夏惊秋安慰着许一旬。二五飞奔而来,顺着夏惊秋的衣裳爬了上来。
顺着来处看去,娄简半爬在动弹不得,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娄简!”二人上前,娄简额头生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唇色发白。二五在一旁急得直叫唤。
“阿简,我背你去找大夫。”
“不用,旧疾罢了,一会儿便好。”
“府衙近,去我那儿。”夏惊秋把人扶上背,匆匆送往府衙。
也不知过了多久,娄简四肢上生出的痛感渐渐散去。她揉着臂膀与膝盖,苦笑了一声。
“我让后厨给你做了点甜汤,你吃了好暖和些。”夏惊秋将甜汤放在娄简面前,他寻了一处坐下,“你这是什么毛病?遇凉四肢生僵,受了外力便疼得站不起来。”
“都说了,是旧疾。”娄简调笑:“你何时这般关心我了。”
夏惊秋红了脸:“好友之间互相关心不是常事吗?”他顿了顿,“你下次办事能不能知会我一声,今日要不是二五,我怕是都找不到你。”他责怪道,“许一旬这小子能帮你什么?”
“诶诶诶,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许一旬坐在案几旁,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扔给夏惊秋,“阿简让小爷我给你找来的。”
“什么东西?”夏惊秋凭着烛火查看,“账簿?”他粗翻了几页,在账簿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仇海?他借京债!”
“你不是想知道为何赌坊刚被查处便能开张嘛?我想答案就在这儿了。”娄简将甜汤递给许一旬,“辛苦了。”
“所以,你出千是为了调虎离山,引六麻子出来,好让许一旬去偷账簿?”
娄简点了点头:“这是其一,若不是官府中有人庇护,六麻子怎会这么猖狂。其二嘛……我是去打听打听薛毅的事。”她托腮打趣,“只可惜还是让那六麻子跑了,听说六麻子是个瘸子,你们俩怎么两个瘸子都追不上……”
“你疯了吗!”夏惊秋赤红着双眼,怒斥着打断了娄简的絮叨,“拿你自己的性命去赌!”他指着屋外,“若是今日我们二人寻不到你,你就没命了,你在哪条河里喂鱼都不知道。”
“这不是有二五在。”娄简抱起躺在脚边的二五,“它能顺着我的味找来。”
“为了那一百两银子,你连命都不要了。钱就这般重要?”夏惊秋不依不饶,指向许一旬,“还有你,你也由着她胡闹!”
“阿简说行,一定就行。你发那么大的火作甚?”
夏惊秋气得脑袋发涨,他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发那么大的火:“一个两个,都疯了。”
“至少,不是一无所获。”娄简靠在凭几上,“我原先以为,薛毅的死和六麻子也有关系,但眼下来看,我有了新的想法?”
夏惊秋蹙眉凝视。
“或许,我们漏了一个人,薛毅的第一任妻子,梁小小。薛毅案的卷宗在那儿?”
夏惊秋指着一旁的书架,娄简一瘸一拐地走向书架。
“薛毅案的卷宗有什么好看的,夏惊秋不是已然查清死因了吗?”许一旬问。
案几上烛火跳动,明灭不清。娄简拿来剪子,挑起卷曲焦黄的灯芯,屋内瞬间亮堂了不少。
“你别乱动,那是我刚整理好的历年卷宗。”夏惊秋道。
娄简嘲笑道:“整理这些东西,花了小郎君好大的功夫了吧。”她调侃,“夏小郎君该不会是被人穿了小鞋了吧?”
夏惊秋居高临下地瞥了娄简一眼,虽未言,已明了。
“往年卷宗里,你可有瞧出什么名堂?”
“大多是偷盗、斗殴吵架伤人之类的小事,凶案也有,但不多。”夏惊秋双手抱胸,“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知死者是何人的悬案可有?”
“这般说起来……”夏惊秋拿来梯子向上爬了几节,拿来卷宗递给娄简,“大概七八年前的确有一起悬案,死者是一名女子。被人发现在城外的一座破庙里,那儿人烟稀少,找到的时候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
娄简大致阅完了卷宗,她回忆着暗牢里那些人的话:“许一旬差不多同我说了一遍今日你问话的事,我知道你怀疑乔倩杀人。”
“可薛毅死的时候,乔倩在六麻子的宅子里。”
“是,也不是。”
“尽说这些玄乎的话。”夏惊秋不屑道。
“薛毅死的时候,乔倩在六麻子那儿是不假。不过,杀人的事未必和乔倩无关。”
“你是说她雇凶杀人?”夏惊秋摇了摇头,“不对,她哪里来的钱财雇凶?”
“不一定非得是雇凶杀人。”
“你什么意思?”夏惊秋打量着娄简手里的卷宗问。
“不知可否麻烦夏小郎君一件事?”娄简把卷宗塞进夏惊秋手里,“麻烦千目阁的弟兄们去查一查这个梁小小的生平,还有生前都与何人交往过?”
夏惊秋瞪圆了眼睛:“你是说破庙里的女尸,可能是梁小小。”
“对,既然我们在赌坊查不到任何关于薛毅之死的线索,不如换个思路。我怀疑,梁小小不是跟人跑了,而是被薛毅杀了,如果这般推演,那杀害薛毅的人,或许和梁小小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