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惊秋看出她在撒谎,摆出一副揶揄的模样:“你那仇家寻你了?人在哪儿?本官与你好歹相识一场,这点事还是能替你摆平的。”“你真是……越来越不好骗了。”“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白日里我瞧你那模样便猜出一二了,追你的人是赤羽宗吧。”“你都知道了,还敢留我?”娄简挑眉反问。“脚长在你身上,走不走是你的事。本官又不是你什么人,凭什么管你。我,我只是还有一件事拿捏不准,想来听听你的意见。”“你说。”
“郎君想问什么就尽管问。我们丐帮的兄弟遍布整个岑州,什么都知道?”小乞丐把两人带了一间破屋。
这便是他们的据点。
“你叫什么?”
“我就叫绿豆眼。”
娄简打量了四周一圈,屋内比绿豆眼还要年幼的乞丐比比皆是。她走向窗边,探头张望,总觉得眼前的街巷十分熟悉:“这里可是月柳巷?”
绿豆眼点点头。许一旬剑柄挑起屋里丧幡似的碎帘子,见着屋里的几个锅碗里正煮着香喷喷的肥肉,热气将汤汁顶出浓稠的小泡来,咕嘟作响。
“吃的还挺好,说,你们偷了多少人的钱?”
绿豆眼连连摆手:“我们也不是日日偷钱的,有时候,见着小郎君这样的外地人才会动手。”
“你在月柳巷住了多久?”娄简问。
“三四年了吧。”
“那你可认识月柳巷一户姓薛的人家?”
“认识啊,那家男主人叫薛毅,有个儿子叫薛吉,婆娘是乔娘子。他们一家可是咱们巷子里的名人了,谁不知道他们呀。”绿豆眼笑着说。
娄简接着问:“漕运码头可有你们的人?”
“那是自然,岑州处处都是我们的人。”绿豆眼自豪地说。
“薛毅大约半月前丢了几十两银子,应该是被人偷的。你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问问丐帮的兄弟们,是谁拿了他的银子?”
绿豆眼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对了,那钱可有什么记号?用什么东西装的,大约多重,银子上可有商号的刻印。”
“约莫二十两左右,用的大抵是锦缎包裹,是否有商号的刻印倒是不清楚。”
绿豆眼嘀咕了几句,回头看向身后的小乞丐,几人用一副尴尬的神情看向屋子一角。绿豆眼从干草下拿出手掌大小的钱袋子来:“郎君,你瞧是不是这个?”
那钱袋子被弄得脏兮兮的,可还是能瞧出锦缎上绣的纹样,是一对祥云。娄简走向那锅正在炖煮的肉,从钱袋上扯下一根丝线,引来了一簇火苗。
火舌将丝线瞬间舔舐干净,只留下一缕黑色的灰烬与刺鼻的焦味。娄简捻着手里的灰烬递到许一旬面前问:“什么味道?”
许一旬用手扇了几下:“头发烧焦的味道。”
“是蚕丝。”
“那个,郎君,这钱是不是姓薛的从你们那tຊ儿偷的。他给我们的时候,我们是真不知道这钱是你的,要是知道我们肯定就还给你们了。”绿豆眼急忙解释。
“给你们?”许一旬用剑柄顶着绿豆眼的下颚威胁道,“少胡说了,薛毅哪里会给你们这么多银子,定是你们偷的。”
“不是薛毅,是薛吉。”娄简心口像是被人猛拽了一下。
“对对对!就是薛吉。”绿豆眼见状,立刻撇清关系,“那么多钱,我们不想要的,他说他留着也没什么用,非要给我们……钱,钱用来买肉了,还剩一点,我给你们拿。”
“不用了。”娄简把钱袋子揣进怀里,道:“东西我拿走,钱你们留着吧。方才你们偷的钱也不必归还了,就当你们替我做事的报酬。”
“真的!”绿豆眼喜上眉梢,巴不得给娄简磕两个,“谢谢两位郎君。”
府衙里,乔倩始终僵持着。仇海提议:“夏司马,若是这妇人不招。不如用刑吧。”
夏惊秋手里的笔杆子都快折断了,他放下手中的笔杆道:“大烈疏议律中明文所书,凡犯案重证据轻口供,即便你不说也包庇不了他。你的心思并不难猜,是薛吉对吧。”
夏惊秋记起了初见乔倩时的模样,对薛毅的淡漠,对薛吉的关切。
“司马也说是重证据了。”乔倩攥紧的拳头,木枷上的铁链发出轻响,“司马大人有吗?”
“自然是有。”许一旬押着薛吉从府衙大门口走来,二人身后跟着娄简。
她从怀中拿出钱袋扔在母子二人面前:“阿吉,你认识这个吗?”
薛吉眼神飘忽道:“听不懂娄先生在说什么。”
“我在六麻子的暗牢中得到一个消息。薛毅曾在不久之前拿过一名江南富商的打赏,本来这笔钱是可以用来还欠六麻子的赌债的,可他没有还钱,反而是把你阿娘抵给了六麻子。”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薛吉从地上爬了起来,眼中闪过杀意,轻飘飘道,“那混蛋好赌,又赌输了呗。”
娄简头皮一阵发麻,平日里的薛吉每每笑起来,都像是冬日暖阳。她缓缓开口:“这钱袋子是在你家附近的小乞丐手里拿来的,上面的绣技是江南苏绣,用材也是江南蚕丝。那些小乞丐已经招了。”
夏惊秋上前:“本官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阿娘虽然算不上绝色,可年纪正好,若是卖到人牙子那儿,足抵数十两。薛毅不傻,怎么会用数十两的货去换二十两的债。他的赏银不是被抢了就是被偷了,所以才会用乔倩抵债。这正中你的下怀,只有乔倩被扣在六麻子那儿,才能完全没有作案的嫌疑。”
“你他妈放屁,娘才是卖屁股的骚货呢!我阿娘怎么能用钱财衡量!”薛吉两眼通红,猛地发起癫来,朝着夏惊秋脸上便是一拳。
意外的是,夏惊秋没有躲,结结实实的挨了打,卷着一旁的仇海,摔在地上。
“你敢殴打官吏!”仇海急忙扶正官帽大声道,“来人,把这混小子给我按住。”衙役们冲上前,将薛吉按在地上。
夏惊秋搀扶仇海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娄简朝着仇海拱手行礼:“仇长史,念在薛吉年幼,可否放他一马。”
“仇长史我求求您,放了阿吉吧,是我杀的人,金成安是我杀的,也是我与徐雯一起谋划此事,与阿吉没有任何关系。”乔倩拉着仇海的衣衫哀求道。
“阿娘你不要胡说,没有的事,我们什么时候杀过人?”地上的薛吉扬起脖子,又被人按下。
“要证明你杀人很简单,金成安是死在家里的。我想事发那日,金成安家附近的邻舍应该有见过你们二人的。”夏惊秋示意一旁的衙役退下。
仇海怒不可遏:“不必求情!大烈疏议律令,复雠虽礼法所许,杀人亦格律具存。杀之成复雠之志,赦之亏律格之条。国法不可纵仇,薛吉乔倩二人罪名成立,必死无疑,那个徐雯也跑不了。来人,带下去择日问斩。”
娄简目光游离,喉咙里卡着千万根针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咬着下唇,手指颤抖着,说出徐雯的秘密或者是闭嘴?
一时间,脑海中风云翻滚,娄简定下心神来的时候,已经做出了选择:“可他们二人也是被诓骗的。”
乔倩与薛吉将徐雯与他们说的谋划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
徐雯说了谎,她说自己也常年被金成安殴打,不得已才想要了金成安的性命。
“仇长史,两起凶案,大多是徐雯出的主意,乔倩与薛吉也是受人教唆,不能算主犯,还请从轻发落。”许一旬拱手道。
仇海不信,大声质问:“此二人的话想推脱罪责,怎可相信?”
“徐雯有不得不杀金成安的理由。”娄简顿了顿,“徐雯是赤羽宗余孽,金成安便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被杀人灭口,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提审关押在死牢中的方年。”
一时间,衙门公堂内只听得几人的心跳声。
仇海收起了方才的怒气,指着娄简,颤颤巍巍问:“你说的,是真?”
“千真万确。徐雯还有一同党名为卓磬,是城中观音庙的和尚。”
仇海撑在一旁的梁柱上,声音沙哑:“将他们母子二人带下去,听候发落。”
*
薛毅案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隔日一早将徐雯擒拿归案。
星朗月明,娄简的小院里烟火气袅袅升起。
屋外真热闹,许一旬和金宝忙前忙后的准备吃食,夏念禾虽然帮不上忙,但很会裹乱。院中笑声一片,月光透过缝隙钻进娄简屋内,二五端坐在案几旁,影子从脚边一直拖到了窗棂处,它眼眸耷拉着,有气无力地叫了几声。
“怎么了?今日不是给你吃过里脊了吗?怎么还要?”娄简放下手里的衣裳,朝着二五招手道。
二五跳了几步,钻进竹篓里将整理好的衣裳扯了出来踩在脚底下。
“别闹。”娄简抱起二五放到一旁,将踩皱的衣裳重新叠好,放回竹篓里。
二五不依不饶,用上吃奶的劲儿又把红伞扯了出来。
娄简捏起二五的脸颊:“真是太不听话了,你再胡闹,便将你送去铃铛那儿了。”
二五耷拉着耳朵,向后缩了几分。
“咱们呀,又得找个新地方了。”娄简长舒一口气,“还说要给你找个夫君呢,看来又要泡汤咯。”
“你们要去哪儿?”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夏惊秋见她收拾行李,眉眼皱得有棱有角,“又想不告而别?”
“天大地大,我想四处看看。”
夏惊秋看出她在撒谎,摆出一副揶揄的模样:“你那仇家寻你了?人在哪儿?本官与你好歹相识一场,这点事还是能替你摆平的。”
“你真是……越来越不好骗了。”
“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白日里我瞧你那模样便猜出一二了,追你的人是赤羽宗吧。”
“你都知道了,还敢留我?”娄简挑眉反问。
“脚长在你身上,走不走是你的事。本官又不是你什么人,凭什么管你。我,我只是还有一件事拿捏不准,想来听听你的意见。”
“你说。”
“今日,我与仇海一起摔倒的时候发现,此人腿脚很软,右腿像是没有力气的样子。我扶他起来的时候发现,摸到他右侧小腿上有一铜钱大小的凹陷,像是曾经受过伤。”
娄简眉心微微动了动,下意识地咬上了指节。
“顾朗华多高?”
“八尺多。”
“仇海呢?”
“最多六尺五。”
“又高,又矮的……跛子。”娄简喉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掐着。
“你也是这么想的?”
“六麻子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顾朗华和仇海,是他们二人在岑州开了赌坊,做地下营生,所以‘六麻子’的生意才会屡禁不止。”娄简恍然大悟,“那声音……是顾朗华。”
“顾朗华是岑州刺史,仇海是长史,岑州里谁敢不听他们的话,这两人为何要这么做?”
夏惊秋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夏念禾和盛诗晚的尖叫声。
娄简抬起眉眼:“我想……答案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