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可耀看他奸笑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给他一拳,打得他嘴角渗血,吐出一口血,还混着一颗牙。回鹘可汗拉住他,示意他别被迷惑。“你一定记得,不然怎么控制他们?命令他们?”通事转述可汗的话。珂罗点点头,狭长泛灰的眼睛转到可汗身上,上下打量道:“你就tຊ是回鹘可汗吧。回鹘二十八部各有想法,你控制不了,不也没影响他们活动吗?”通事额头冒汗,不敢转述,可汗再三表示没有关系,才听得原话,气得哼一声,松开范可耀。
“你的人到金庭二州了吗?再这么下去粮草不够了。”
“可汗莫急。我那两位老友动作利落,说不准这时已准备妥当,咱们静候消息即可。”
回鹘北境,范阳和回鹘联军已艰难撑过半月。此番回鹘可汗排除众议,力主引敌东入,若是兵败,必成民族千古罪人,这几日急得如热锅蚂蚁,焦躁难耐。
二人正交谈,外头来报。
“报,有大昭商人运粮来,说是可汗和范王的朋友。”
“运粮来?我们的朋友?”可汗和范可耀对视,两人喜上眉梢,异口同声,“快请她进来!”
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入营,范可耀闻到熟悉香味,按住路过身边的马车,掀开茅草,里头果然是酒。
他拎起一坛,掀开门帘。
来人高束发髻,青色发带及腰,看背影像是个清秀公子。一转身,范可耀大呼:“果然是你!”
可汗也激动,“路上艰险,安达竟亲自来了。”
“你们回鹘女人跑得,我就跑得。”陈宜接过范可耀递来的碗,里头盛满了酒。
她喝下一口,长喟道:“用我的酒迎我,范大人吝啬。”
她走范阳路过,正遇上府兵准备运送粮草,她做主将董参送过去十坛酒也带上,一路随行。
“我答应您的事,事事响应。可汗和大人答应我们的事,也该动手了。”
闻言,可汗和范可耀四手相握,他们等的就是陈宜这句话。
“河西、硕方两道均已出发,算着时间已差不多,正驻扎匍匐,且等这边的消息,猛虎扑食。”
回鹘可汗心安定下来,饮下一碗酒还不爽利,当下要起篝火夜宴,喝个痛快。范可耀和陈宜都不同意。本就是扮猪吃虎,哪有猪快被吃前会庆祝的?
陈宜还有另一件事。
她同两位首领到参军帐篷,帐篷中央放着此次作战的沙盘。和陈宜沿途听说的一样,两股力量正从西、北两个方向夹击联军,一股迅猛,一股机敏。
她指向敌军驻扎位置,“听说突厥此次领兵的是他们的苏尼和珂罗。”
苏尼和珂罗均为突厥最高官职。苏尼掌兵,乃全国最勇健之人;珂罗代表智慧,通常是几朝元老。
陈宜的目标是珂罗,一个尚未谋面的老人。
“你们佯装被堵截,我提前带人去山上驻扎,把粮食和水都备齐,以备久战。”
范可耀同意了她的想法,一再嘱托不要擅自行动,注意隐蔽。
两股突厥军满以为追上联军,实则被引进峡谷。
青长谷谷如其名,满山青树,曲道狭长,突厥军发现不对劲,身前身后已落下群石,堵得严严实实,偏偏联军也不杀他们,就耗着他们。
不等入夜,陈宜打开香囊,招来信鸽,好好喂它吃了一顿,系上信笺,放它飞走。
范可耀和可汗现在都不敢跟她说话。
一个时辰前,范可耀命令士兵放石,砸死峡谷里的突厥军,陈宜拦下,提议活活饿死他们。
“若人都死了,突厥都城必有消息,无论早晚,反应过来,必拼死一战。为了河西军和硕方军快速夺权,应该耗着他们。”
“再说,你们不觉得等死比死了更可怕吗?”
“等粮食耗尽,他们会不会自相残杀呢?”
陈宜说这话时,勾唇笑得渗人,范可耀和可汗后背汗毛全都竖起来,从前只晓得陈宜心细胆大,还不曾想狠起来也是毒辣。
陈宜不管旁人看法,左右都同意了就去做。
她命人灌满水囊,十日后,统统滚下山坡。
看着突厥人连滚带爬地仰头灌水,抢夺水囊,她让通事用突厥语大喊:“请珂罗大人上来一叙,赠三担黄米。”
突厥人纷纷仰头,朝向声音的方向,又一致望向人群中央。那里两个男人都很健壮,乌发满头,唯眼角皱纹能看出年过不惑,看不出哪个是珂罗。
陡峭山坡上放下来一条麻绳,足够一人攀爬。
两人中略矮的那个,缓慢走向麻绳,使劲儿拽了拽,确认不是陷阱,长腿一蹬,一步步攀爬上来。
突厥兵就在底下看着,有的手里还抓着水囊,呆呆地,没有喝水。
陈宜觉得不对劲,先叫两个将军押解来人,刚问了两句突厥政史,就答不上来。苏尼知道自己暴露,发狂一样低吼,生生绷断捆绑他的麻绳,动作迅速,拔出押他的将军的佩刀,一通乱砍。
还好陈宜早有交代,弓箭手做好准备,从草墩后起身,不说万箭,也有二十箭,齐齐扎入其身。小将军再补一剑,人就没了气。
范可耀还觉可惜,“什么都没有问到,还赔了三担黄米。”
陈宜无所谓,“他不过是个莽夫,我想要捕的,是峡谷里的毒蛇。”
清晨,苏尼的尸体已恶臭,丢进峡谷时,突厥兵连连后退,看清尸体面孔才渐起恸哭。
珂罗抱起同僚的尸首,步伐坚定,亲手将其埋葬。
那根麻绳又扔了下去。
这次,上来的总算是珂罗。
陈宜不愿露面,范可耀被迫在台前,替她审问。
“你培养了多少细作?都安插在我大昭何处?”通事用突厥语译道。
珂罗双手被绑在身后,跪在地上。他抬头,目光掠过屋里每个人,仿佛在努力记住每个人的脸,变成恶鬼也要吃了他们。
“不记得了。”他说。
“三千个得有吧,至于地方……”他裂开嘴角,露出阴恻恻的笑容,“到处都是。”
范可耀看他奸笑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给他一拳,打得他嘴角渗血,吐出一口血,还混着一颗牙。
回鹘可汗拉住他,示意他别被迷惑。
“你一定记得,不然怎么控制他们?命令他们?”通事转述可汗的话。
珂罗点点头,狭长泛灰的眼睛转到可汗身上,上下打量道:“你就tຊ是回鹘可汗吧。回鹘二十八部各有想法,你控制不了,不也没影响他们活动吗?”
通事额头冒汗,不敢转述,可汗再三表示没有关系,才听得原话,气得哼一声,松开范可耀。
两个审讯的人不说话,跪地的俘虏操着纯正大昭口音,叫嚣起来。
“你想问的,不过是你娘金仙儿是不是突厥细作。”
“我告诉你,是的。你是真真切切突厥人,留着我们突厥的血,却在这里为大昭卖命。”
陈宜在幕后坐不住,走到幕前。
她还一身男装,珂罗当她是李存安,眯眼打量,连连摇头,“这细胳膊细腿。好好的突厥男儿,都被大昭养废了。”
陈宜不解释,接着问:“你既然已猜出我身份,也该知道我想问什么?”
她背手走近珂罗,“我娘如何会疯?又如何会死?”
珂罗娓娓道来。
原来金仙儿怀孕生子,隐瞒细作头领,被发现后,一路逃去庐州,投奔曾经的搭档。哪晓得搭档苗坤心狠,竟要把她的孩子送回突厥,培养成下一代细作,再送还李肆行。
金仙儿得知后就“疯了”,时常吼叫,把细作过往都喊出来。苗坤不得不把她锁在柴房。不光如此,金仙儿武力惊人,一旦见不到儿子身影,轻则破坏屋设,重则伤人杀人,害得苗坤只得养着苗安。
直到苗安要处死刑,金仙儿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装疯。
“至于她的死因,”珂罗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的清理人还没到,她已经死了。”
“啊……”他长叹,意味深长望向陈宜,“你们大昭人,杀起人来比我们的动作还快。”
陈宜了解他的意思,不甚惊讶。她和李存安都早猜到,李肆行杀了金仙儿,给了她一个体面的死法罢了。
见“李存安”没有反应,珂罗蹙眉,“你不是李存安?”
陈宜耸肩,“我从来也没说我是。”
她跨步,掐住珂罗的脖子,问出她真正想问的问题。
“告诉我,梅园宫变是你策划的吗?”
那场害得陈宜家破人亡,改变了许多人人生轨迹的宫变,到底是谁的错。
珂罗和陈宜对视,灰败眼瞳暗了暗,第一次露出悔恨。
“曾公公那个王八蛋,阴了我们。”
“他吃夹生饭,带我们入宫,帮助我们行刺,又告诉皇帝我们的动作,害我们输得彻底,还帮你们的皇帝除了心腹大患。”
他恨得牙痒痒,目眦欲裂,“只是我想不通,李肆行……他凭什么来得那么快?那么巧?”
凭他打听消息的本领,领略皇帝意思的本领,左右人心的本领。
陈宜很想这么说,张口说得却是:“凭你们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们想进宫,就杀害无辜百姓。”
“无辜?”珂罗大笑,仿佛陈宜说了什么笑话,“幼稚!”
“我们要占领大昭,你们大昭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什么百姓,都是肮脏的奴隶。”
陈宜忍无可忍,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坐在他身上,狠狠地,一拳打在他的眼睛上。打得他眼睛青紫,立刻肿出一个球。
地上的人被打,还嘎吱嘎吱地笑。
他丝毫没有想起陈宜是谁,只是他终于激怒了陈宜,为此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