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小松那孩子我见过几次,挺好的一个孩子,他出事那晚,唯泽也去做笔录了,听唯泽说,他已经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说是总在本子上写‘去死’之类的话来着。”“唯泽?”冯朝猛然转头,“唯泽是不是知道什么?”“具体……”岳凌摆摆头,“我们也问了唯泽,他并不知道小松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说是问过他,他不愿意讲。”“喔……”冯朝泄了气般将头低了下去。“网上的评论我们都看了,都是些不明真相的人在胡说八道,冯老师您别放在心上。”
一阵风来,冯朝头发被吹起飘散,伸手撩去脸上的头发,冯朝手脸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抬眼望向越来越近的湖面,一朵朵细小的涟漪正在散开,下雨了,毛毛细雨。
桑城春日多雨,山里更是说下就下,雨水落在脸上,像一根根尖细的冰针扎进皮肤,冯朝猛然清醒了过来,低头一看,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湖岸的水草中,见鞋面沾了泥,冯朝连忙后退了几步,再往回看,墓碑上的母亲仍微笑望着自己,冯朝有些恍惚,方才还在跟母亲说话,怎么突然就来到了湖边?不知是哪里不对劲,直觉告诉冯朝,她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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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冯朝没有带伞,还好穿得够厚,也戴了帽子,不至于被雨淋透。
出了墓地,冯朝一路小跑到公交站,躲进候车亭,蒙蒙细雨瞬时被隔绝在外,冯朝轻轻拍了拍衣服上的雨水,坐到候车椅上开始等车。
其实冯朝不想回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忽然变得阴森可怖起来,尤其是卧室,近几日一走进卧室,冯朝便会心跳加速,惶恐不安,仿佛有恶魔伏在角落,恶魔目的不明,冯朝光是想想,便觉毛骨悚然……可那是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感觉,冯朝说不清,到底是屋子出了问题,还是自己心理出了问题……冯朝自然更倾向于后者,毕竟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而她也并不是一个心理强大的人,可这些不安与恐惧到底要何时才能彻底消散,冯朝不知道答案,幸而今天逼着自己出来走这一圈,又跟母亲说了许多话,心里的积郁总算得到一些疏解,不知今晚能否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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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区往返西山的公车本就不多,加之这会儿又下着雨,冯朝等了快一个小时,也不见有车来,正想起身走走暖暖身子,一辆墨绿色的皮卡忽然停在了对面公交站前,冯朝还未来得及打量,那车主便摇下了车窗,冲着冯朝大喊了一声:“诶,是冯老师吗?”
见那人似乎认识自己,冯朝心脏猛然狂跳不止,她害怕……现在,她害怕任何陌生人,本想从包里掏出口罩戴上,发现已经来不及,只好裹紧了衣服,默默将头低了下去,可对方似乎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竟然打开车门,冒着雨跑了过来。
“是冯老师吧,我是岳唯泽的爸爸,我叫岳凌……”
听到岳唯泽的名字,冯朝才缓缓抬起头来,见面前的男人40来岁,个子挺高,身穿一套墨绿色工装服,脚上的棕色皮靴看上去已有些年头,削瘦的脸上堆满了胡渣,额上是一头浓密的短发,发丝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雨珠,冯朝定睛看去,男人眉眼间能看出几分岳唯泽的模样,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你好……”冯朝低声说:“我是冯朝。”
“嗨,我只在家长会上见过您,看您裹得严严实实的,差点不敢认,您怎么在这儿,在等车吗?”
“是的,等回去的公交。”
“今天工作日,这会又下雨,车子怕是难等,您要是不介意,我这正要去山里拉点木材,您跟我走,一会拉上木材,我给您捎回去。”
“呃……”冯朝思考了好一会儿,见雨越来越大,本应开来公交车的方向仍毫无动静,这才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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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皮卡外表脏兮兮,车里倒还算干净,冯朝坐在副驾驶上一言不发,心里不停在打退堂鼓,总觉得自己不应该上车的,虽然是学生家长,但自己现在这个处境,还是太冒险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冯朝的紧张,岳凌不停找话题,试图让她放松下来:“听说您最近停课了?”
“嗯……是。”
“我听唯泽回家说了。”
冯朝默然点头。
“其实……小松那孩子我见过几次,挺好的一个孩子,他出事那晚,唯泽也去做笔录了,听唯泽说,他已经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说是总在本子上写‘去死’之类的话来着。”
“唯泽?”冯朝猛然转头,“唯泽是不是知道什么?”
“具体……”岳凌摆摆头,“我们也问了唯泽,他并不知道小松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说是问过他,他不愿意讲。”
“喔……”冯朝泄了气般将头低了下去。
“网上的评论我们都看了,都是些不明真相的人在胡说八道,冯老师您别放在心上。”
“嗯……”冯朝点头,“谢谢。”
“对了,老师怎么会来西山?”
“哦,我妈的墓地在这里。”
“哦哦哦……”岳凌有些尴尬的拨了拨雨刮器,前方视线清晰了许多。
“对了,”冯朝忽然想起什么,“谢谢你们送我的地球仪木雕,我很喜欢。”
“哈哈,那个呀,都是些小玩意儿,老师喜欢就行。”
“雕得很好。”
“嗨,业余爱好,我媳妇儿跟家开了个木雕工艺品小店,这种小玩意儿有的是,老师有空可以过来看看。”
“好……”
两人断断续续聊了许多,见对方并无异常,应该确是碰巧遇到,冯朝渐渐放下了心防,不多会儿,车子驶离了主干道,转而开进一条林间小道,在小道上行驶了十来分钟,车子在一栋略微有些陈旧的木屋跟前停了下来,隔着车窗,冯朝见木屋周围横七竖八的摆了几堆木头,看粗细应该都是些边角料木材,再看屋檐下,竟挂着一个七八成新的摄像头,冯朝觉得奇怪,却没多问。岳凌开门下车,不忘叮嘱冯朝:“冯老师等一会儿,我挑拣挑拣,搬完我们就往回赶。”
“没事,我下车走一走,你慢慢弄。”冯朝说着也开门下了车。
“也行,顺着这条小路往里走,景色都挺好。”岳凌从车上拿出一把伞递给冯朝,“老师带着伞吧,别淋感冒了。”
“好……谢谢。”
冯朝接过伞撑在头顶,顺着小路往里走,身后传来岳凌的喊声:
“老师,看着点时间,咱们大概半小时后往回赶……”
“好!”冯朝也转头吼了一声,心情舒畅。
◆
漫步向前,细雨缠绵,春芽萌生,冯朝感到一阵久违的宁静……
走了10来分钟,道路左边出现一条崎岖不平的林间小路,小路一直向上延伸,到了顶点,路面便消失在视线中,好奇这小路上的景致,冯朝拾级而上,越往里走,越发现这小道有些与众不同,道路两旁的花草树木似乎比主干道上的茂密许多,冯朝有些小小的兴奋,越发加快步子往里走,路旁的草叶竟越来越茂盛,再往前,草丛中居然出现了小小的花朵,冯朝笑,将伞放到一旁,弯腰伸手去抚弄草丛中的小花,“现在是初春,这里是高山,不应该啊,好奇怪……”冯朝在脑中搜索了一圈,也并未找出能解释眼下状况的地理原理,于是更加好奇,伞也丢在身后,忘情一般继续往前走,越走花开得越多,不知走了多久,星星点点的花朵连成了片,直到前方无路可去,冯朝已然置身花海,花海铺在悬崖边上,悬崖周边,草木丰茂,俨然一幅盛夏景象。
“悬崖下面是什么样子……”
冯朝一边想着,一边拨开花丛,往崖边走去,片刻之后,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跃然眼前,冯朝壮着胆子往脚下望去,成片的藤蔓附在崖壁上,往看不见的黑暗中tຊ延伸。
“好美……”冯朝无声的呢喃,“从这里跳下去会是什么感觉?”
脑中突然出现的念头,像脚下的藤蔓瞬时缠绕全身,冯朝忘了自己应该挣脱这缠绕,反而任由这繁茂的藤蔓将自己越缠越紧,“跳下去吧,跳下去吧,跳下去就解脱了,再不会有睡得不安稳的夜晚,再不会被人误解谩骂,再不会感到疲惫无力,再不会被相恋多年的恋人抛却……跳下去吧,妈妈也在那里……跳下去吧,这里景色宜人,是个好地方……”
脑中的声音直达心底,冯朝为之蛊惑,这样一劳永逸的提议,实在叫人难以拒绝,冯朝蓦然失笑,一切早晚都会就此澌灭的吧……这样想着,她缓步向前,站在崖边略微思忖了一瞬,便断然纵身一跃,而后任由自己朝着虚无的黑暗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