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此时忽然响起几下敲门声,声音不大不小,但在寂静的夜晚很清晰,我立刻回过神来,我差点在他溺死人的目光里陷进去。纪先生低声问什么事,保姆告知他何堂主已经备车等他,纪先生说知道了,保姆答应一声,外面脚步声渐渐远去,到最后彻底归为寂寥,纪先生理了理颈间灰白条纹的领带,他起身走到窗前,把纱帘从两边拉紧合上,他摸黑扣住墙壁,拧开了上面壁灯开关,我才知道这间卧室还有一盏灯是淡粉色的,藏匿在窗帘后面,而且到处都是玄机,天花板在灯光亮起的时刻猛然闪过一片海洋的风景,我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传出类似波涛翻滚的声音。
之前我没有留意到,纪先生除了佩戴腕表和扳指,脖颈内还隐藏了一条项链,那条项链不太像是男款,非常纤细,最底下挂了一枚紫钻,紫钻比粉钻更加珍贵,据说一百枚粉钻中才有一枚接近于紫色,即使如此稀少紫钻的质地也都不很纯粹,而真正纯粹的堪称无价,纪先生这枚紫钻我曾见到过,是四年前我还在卡门宴工作时,霍老板订购的一本杂志宣传主打限量款式,产自欧洲,当时霍老板也到了现场竞拍,对于这一条紫钻项链十分喜爱势在必得,不过在最后叫价关头被一名没有露面的神秘买主以八位数的天价拍下,如果我没有记错,就是这一条。
可他买一条女款项链做什么。
女人越哄越哭,可他只是非常沉默看我哭,在这样的冷静和尴尬中,我渐渐止住了眼泪,纪先生为我擦掉脸上最后一丝潮湿,他把潮湿的纸巾攥在掌心,“你今天除了席情,还见了什么人。”
他问得十分不经意,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我觉得纪先生天生有一种魅力,他可以让人在他面前不由自主的强大冷静,他从不会为了什么而唯唯诺诺犹豫不决,他总是十分干脆,我此时就觉得好像为一个男人哭十分不值得。
我只好对他撒谎,“我怕黑。”
我说完就差点咬到舌头,这个蹩脚的理由好像更逊。
纪先生倒是没拆穿我,他也没觉得这个理由很幼稚,他将摊在床上的杯子推开,留出一块平整的位置,他挨着我旁边坐下,我顿时觉得整个房间的气压都低得无法言语。
这人气场太强大了,仿佛随时都会把人压倒。
“你因为怕黑哭。”
他说完自己笑出来,“怕蟑螂吗。”
我说怕,他又问怕疼吗,我觉得这个问的有些奇怪,我没说话,他笑得非常狡黠奸诈,“女人适当娇憨脆弱一点,可以让男人很愉悦。不过经常撒谎,就没有意思了。”
他说着话手指落在我肩膀,眼睛在上面定格住,许久才把手抬起来,我看到他食指和拇指中间捏着一枚白色纽扣,大约是卡在了旗袍的蕾丝上。
我所有话都噎回去,谎言不戳自破。
纪先生笑了笑,他仍旧配合着我的借口说,“外面没有路灯,你撞到了人,严重吗。”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他也不再说话,我们沉默坐了一会儿,我先扛不住他的冷暴力,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该在他面前有所隐瞒,我这条命都是纪先生从魔窟中救出来,报答不了就要十分尊重。
我主动坦白我被姜环拦住的事,我说得很详细,他沉默不语听完,他抓住了其中重点问我,“他很不喜欢你和我接触。”
我犹豫了一下,“差不多是这样。”
“我看着很像坏人。”
我觉得这话很好笑,“不,真正的大奸大恶之人,面色仁善绅士,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在他做了一件灭绝人性的事后,才会被别人知晓,原来他这么凶残。而看上去流里流气让人厌恶的,内心都不坏。或者说,他没有太大本时发坏。纪先生如果真是坏人,那就属于前者。”
他颇有兴趣问我害怕吗。
我摇头,“相比较这个庞大黑暗的世界,一个坏人有什么可怕,如果您想要吞噬掉我,比喝口水都容易,您对我的安排如果这么残忍,也就不会施舍给我恩情。”
他眼神内闪过一丝赞赏,为我的从容和理智,这时一束粉光劈下来,将我们之间炸开一团光圈,他好像一个并不真实存在的人,犹如一抹幻影,有些飘忽遥远。
外面此时忽然响起几下敲门声,声音不大不小,但在寂静的夜晚很清晰,我立刻回过神来,我差点在他溺死人的目光里陷进去。
纪先生低声问什么事,保姆告知他何堂主已经备车等他,纪先生说知道了,保姆答应一声,外面脚步声渐渐远去,到最后彻底归为寂寥,纪先生理了理颈间灰白条纹的领带,他起身走到窗前,把纱帘从两边拉紧合上,他摸黑扣住墙壁,拧开了上面壁灯开关,我才知道这间卧室还有一盏灯是淡粉色的,藏匿在窗帘后面,而且到处都是玄机,天花板在灯光亮起的时刻猛然闪过一片海洋的风景,我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传出类似波涛翻滚的声音。
我在错愕中一动不动,纪先生高大身体就置于我身侧,他仰头看了一眼,“我喜欢海,它非常宽广。我希望警醒自己海纳百川,不与人为难,只要别人不惹到我。”
我盯着头顶栩栩如生的大片海洋,“的确很美,可这房间不是始终没人居住吗。”
他目光飘出很远,脸上只有微微一霎的停滞,很快便恢复平静,“以前有人住,后来空了很多年,我不常回来。”
他不太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我看得出他不喜谈论,他重新坐下后,将那枚姜环身上掉下来的纽扣放在床头,“后来怎么解决。”
我很干脆回答,“我们分开了。”
他有些讶异,“是这样。”
我哭过一通后,心里没那么低落难受,好想看开了许多,我对他说,“通过这段感情我看透了许多,我不该依附他,让自己在他面前失掉了话语权,再想翻身作主他已经不能接受。”
纪先生漆黑幽深的瞳孔内倒映着我此时略带苍白的脸庞,我发现他眼中的我特别瘦,好像一层薄薄的纸片,“男人都不能十足相信,女人天生喜欢嫉妒攀比,男人天生喜欢花言巧语,这是人的本性。只是说程度的强弱,但都会存在。”
我问他,“男人都不可信,那么纪先生也是这样吗。”
他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怔了一秒钟,在他沉默过程中,我始终盯着他眼睛专注打量,我相信一个人不管如何花言巧善于隐藏,他眼睛总不会骗人,那是人在社会中不断改变自己还能仅存的唯一一块净土,很难被侵略腐蚀。眼睛连通着贯穿心脏那一根长长的筋脉,心被层层包裹住,无法透视,但眼睛可以暴露一二。
他想了想,没有任何犹豫说,“对,我也不可信。所以这世上没有人会毫无保留的相信我。”
他说完顿了顿,忽然想到了谁,他扯出一丝笑,语气有些怅惘,“曾经有过,可她最后死得很惨。”
我听到最后半句话,立刻抬头看向他,我觉得这句话里暗藏玄机,拥有一个讲也讲不完的长长的故事,可他侧脸太平静,我根本看不出什么,那一闪而过的失魂落魄和怅然若失,早就被头顶虚晃的波浪掩盖。
墙上挂着的西洋时钟敲击过九声,纪先生问我,“饿了吗。”
我还是早晨吃的,中午郭局陪着席情,我没打算当灯泡,让人家腻歪我,就在走廊上坐了一会儿,等郭局离开才进去,纪先生现在问我我才想起来我都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我摸了摸瘪瘪的胃口,刚才还堵心得要命,现在还真是饿了,我舔了下嘴唇,挺不好意思点头,他说,“喜欢西餐吗。”
我想了一下,我长这么大就吃过一次,还是四年前。
卡门宴内部对于业绩出众赚钱最多的小姐鸭子有旅游奖励,可以跟着妈咪还有公关经理一起到外地旅游,食宿机票是公费出资,每年夏季一次,十个名额,倒不是卡门宴掏不起钱请更多员工,霍老板也有十分庞大雄厚的资产,不敢说超过纪先生,也差不了多少,关键卡门宴比金苑的小姐还要多,差不多三万多,择出来的最好的,也就十来个,是真正的骨干,加起来一年为场子盈利过千万,提成抽得狠,层层扒皮,到我们手里不过一半的一半,场子这么压榨,亏待了也要找点由头补偿,所以对骨干,总是要显出优越性的,我总共没待多久,赶上了那次公费,去江城玩儿了几天,中途一姐妹儿想吃西餐,她当时在卡门宴是头牌,妈咪捧得厉害,她要吃屎我们也得陪着,还是托了她的福,没想到西餐那么贵,我吃得起,可没那个心气儿消费,穷孩子出身,总觉得太奢侈。
后来我不干了,到了赌场,姜环不喜欢西餐,他喜欢中餐,我也就再没吃过。
其实我挺喜欢吃的,可我总是习惯什么都依着他。
我觉得这几年,自己过得挺悲哀,失去了自我和尊严,连一点主见都荡然无存。
我眼神里有些渴望说,“我吃过冷蟹还有鹅肝,可最正宗的太贵了,东西还那么少,吃不饱。”
他听后立刻闷笑出来,他这一次是真觉得好笑,笑了很久,露出一排十分整齐的牙齿,似乎忍也忍不了。他最终无奈摇了下头,朝我伸出手说,“我带你去吃。”
我看着面前纪先生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掌,不知道是灯光照射,还是他很热,他掌心一片鲜红,纹路清晰而弯曲,直接从手心横断劈来,他是断掌。
断掌的人一旦误入歧途,十分阴险残暴,会闹出人命,下手狠,心机深重。
我迟疑着将手指搭在他掌心,他轻轻握住,他皮肤很暖,有些粗糙,我一直以为白皙的男人比女人还娇嫩,原来不是,他指缝许多茧子,磨在我手背很痒,丝丝痛。
我问他,“纪先生之前干过重活吗。”
他说,“什么都干过。”
我笑着说,“怪不得。”
他关掉卧房的壁灯,“二十年前,你还在喝奶,我已经学会砍人。”
“纪先生这么说好像自己很老一样。”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牵着我手推开房门走出去,何堂主没有坐在车里等,而是站在客厅的一处角落,他抬头看到纪先生和我从楼上下来,他上前询问是否带着我同行,纪先生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