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妈总会叫住摊主给他买一份冰凉的,浓浓椰香,芒果甜糯的糯米饭......“啪!”白纱给他脸上甩了一巴掌,林渊恢复了清醒。他摸着脸颊,茫然四顾。白纱指着院门,让他把门打开,方便通风,她则强忍着恶心,把陆平从偏房床上拖了出来。主房内,陈相成嗤嗤笑:——白纱,你现在怎么这样粗鲁了,你不心疼我的水仙花吗?——你现在穿的什么破衣烂衫,怎么穿的灰蒙蒙的,还穿着裤子。——你要穿浮光锦、月华锦这些华贵的布料,才配得上你的姿容。
“高人”陈相成坐在雕花红木太师椅上,照着一面镜子,他的眼角一粒黄米粒般大小的鲜艳的朱砂痣。
他若是年轻些,定然称得上美貌无双,可惜如今有些年老迟暮。纵然依旧浓眉深眉,但是已是近黄昏。
他的手细细摩挲着脸上的皮肤,试图将它们撑开,而不是皱在一起,形成深浅不一的皱纹。
“我这样,怎么见纱纱。”他气急,将手中镜子大力掷到了地上。
镜子碎裂成一片一片,如同幻影,照着镜花水月,照出一只黄褐色的雕鸮,它竖起耳羽,金黄色的眸子连成一条线。
他认得,这是白纱的雕鸮,别说这只猫脸鸟了,就算是你的主人白纱化成了灰,隐没在沙尘里,我也能将她一粒一粒挑捡出来,拼凑起。
陈相成忍不住想要去问问愚钝的陆平,最近是否有再次见到过白纱。
他走近陆平居住的偏房,透过窗玻璃看到他躺在床上,搂着温婕的木偶。一旁的矮桌上有一盏香炉,红色的烟气飘飘然上升。
陈相成摇头:不中用。
他转身回到主房,踢开镜子破裂的一地碎玻璃:等明天陆平清醒了让他清理。
他关掉了灯,一个人静静坐在漆黑的太师椅上。
他忍不住厌弃地扯着自己的面皮:纱纱,你在哪里,我这样衰老的样子,会不会使你对我心生厌弃。
可不能使纱纱讨厌我,那我便活得一点儿也不快活了。
他在乌黑一片的房间里,看到一双手,攀附在墙头,一个女人爬上来,轻巧地跳进院内。
月色照落,照着她的面颊肌肤如同笼纱一般光洁明亮,眸子幽深,红唇欲滴。
一滴眼泪,自陈相成的眼尾流出,可惜他容颜有些苍老,因此泪水不能完整滴落,而是洇在他眼尾的细纹里,再往下消失在嘴角的纹路里。
他自惭形秽极了:我这样怎么配得上纱纱。
白纱面朝院落,无声缓步地走着:主房昏暗,右侧偏房亮着灯光。
透过窗户,她看到躺在床上昏睡的老头,仔细看了,才发现是陆平。
二十五年了,陆平,当年如果不是你,我恐怕还是一副壁画呢。
她本不想惊醒陆平,他是个普通人,就过他普通人的日子好了,但是她闻到了彼岸花的味道。
千百年来,她曾无数次,渡魂魄踏着开满彼岸花的黄泉路,每次都会闻到这种味道,她闻来恶心想吐,魂魄却闻起来沁鬼心脾,如同仙香。
彼岸花的味道常常会使魂魄回忆起前尘往事,耽溺于那些活着时候未了的贪、嗔、痴、爱别离、怨憎会,因而止步不前,变成孤魂,直至消解成为一簇彼岸花。
如果人嗅到了彼岸花会怎样?会失魂落魄。
不是形容词,是动词:失掉魂、落下魄。
或者说会最终沉溺,无法自拔,而至魂飞魄散。
消散,没有魂魄地死去;死去,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这香味另有一个名字,叫做:流魂香。
如果想变成流魂,就使劲嗅。
白纱抬起脚,一脚踹在了房门上,巨大的声响,也没有唤醒陆平。
这门也纹丝不动。
身后,林渊成功打开了院落门锁,走了进来。
他制止了白纱再次跺门的行为,挥动手里万能钥匙,意思是:我试试。
没时间给你试了!
昏睡的陆平面带笑容,面容安详,可是越安详,表示陷得越深。
那他离死就不远了。
她看到了院子里的盆栽水仙,特意养的吧,白色的水仙花凑在一处,另一处是葱葱繁茂的叶子,如同孔雀开屏一般。
白纱的脑中浮现了一个不甚明朗的面庞,他指着类似的一盆水仙盆栽对她说:“白纱,你看为师养的水仙像不像孔雀开屏?”
白纱摇了一下头,清理掉这段模糊的会议。她把水仙花带叶连根薅出,扔到地上,倒干净花盆里的水,举起它,一把砸向了窗户。
“垮喳”碎裂了一扇窗户。
彼岸花流魂香的味道,散发了出来。
白纱想呕,却看到身旁的林渊眼睛渐渐迷离了:林渊想起他少时在清迈的时光,他跟着开办泰拳搏击的父亲练拳,黄昏时总会有一辆售卖芒果糯米饭的铁皮车从拳馆门口过。
商贩要去街口占位售卖。
他妈妈总会叫住摊主给他买一份冰凉的,浓浓椰香,芒果甜糯的糯米饭......
“啪!”白纱给他脸上甩了一巴掌,林渊恢复了清醒。
他摸着脸颊,茫然四顾。
白纱指着院门,让他把门打开,方便通风,她则强忍着恶心,把陆平从偏房床上拖了出来。
主房内,陈相成嗤嗤笑:——白纱,你现在怎么这样粗鲁了,你不心疼我的水仙花吗?
——你现在穿的什么破衣烂衫,怎么穿的灰蒙蒙的,还穿着裤子。
——你要穿浮光锦、月华锦这些华贵的布料,才配得上你的姿容。
——等我见了你,我要好好装扮你。
——你这性子,还是这般刁蛮。永远也改不了。我见你第一面时候你就是这般。那是多少年前的岁月了,那时你我皆是少年。你手持利刀削断了驸马窦安的坐骑白马的前蹄,于马蹄下将我救起。——可惜了。
陈相成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些皱纹如同指缘上的肉刺,使他想要将它们拔下,哪怕是连着一大片血肉都再所不惜。
可惜,拔不掉。
都怪这个陆平无用,若他聪明,帮我多迷惑些人,使我早日吞掉他们的魂魄,早日恢复不老容颜。
还是白纱好用啊!陈相成喟叹。
他看到林渊的手拍了拍白纱的肩膀,恨不得立刻将他的双手斩下。你也配。
可是,我现在这副样子,也不配。
白纱放下了陆平,朝主房走来。
陈相成掀开墙上挂着的一副唐朝仕女图,露出图后面的门。
门上画着阴阳符。
他分别旋动“负阴”、“报阳”打开了石门,他钻进门取,转身去,不忘理好挂画。
白纱没有好好推门而进,照例往门上狠狠踹了一脚。
这扇门是虚掩的,一下将她力气卸掉,撞到墙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音。
白纱以为这房内一定有人,陆平所作的一切也一定与这房内人有关,所以故意先踹门,目的是在气势上,先压倒对方。可惜了。
没人,看不到她威风凛凛的样子。
站在院中的林渊咂摸了一下嘴:跟我有点像。
这主屋内好似无人居住。床上没有床上用品,连个水杯,纸抽也都没有。或许是没人?
她站在主屋的窗前,正好看得到院落中发生的一切场景。
忽然她脑中浮现了 1942 年她夜送魂魄,偷偷溜回家中的场景。
从墙头跳下,而后蹑手蹑脚钻进屋内......她摇摇头,彷佛下一刻便要全身四肢白骸,犹如活生生剜肉剔骨般疼痛......今晚怎么回事,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都想起来了。
她记得一个名字:陈无离。
她记得孟姜说:他是个魔鬼,你要忘记他,以后才会快活。
她记得她说:“好。”......白纱从主屋走了出来。
林渊托起陆平的双臂,准备将他背着背上,却听见“哐啷”一声,从陆平怀中跌落一个木偶。
林渊在陆平家见过。
他将木偶从水泥地上捡起,准备塞入陆平随身背着的绿色帆布包里里,却被白纱抢走木偶。
她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这木偶的脸栩栩如生,是陆平死了二十五年的妻子温婕的模样。不会!白纱摇头。
陈无离死了,我亲手灭杀的;邹行之也死了,我和孟姜联手诛杀的。
这阴阳学派的木偶摄魂术,除了我,这世上没人再会。
这木偶是我留给陆平的,但是这又不是我留给他的。我留给他的是普通的木偶,现在的木偶会摄魂。
她右手探出,绕在手臂上的长鞭恢复了蛇身,绕着这座院落爬行,雕鸮也从树梢上飞起,围绕着院落上空盘旋飞行。
很快,它俩败兴而归,一无所获。
看着垂头丧气的雕鸮和青蛇,林渊忍不住笑了:你们也有这时候,不是一个蛮霸地缠我脖子,一个凶狠狠地啄我眼睛的时候了。
白纱白了他一眼,雕鸮飞起在他背上啄一口,青蛇缠了他脚腕一下。
不过力道都不大,赌气恶作剧的成分多些。
白纱将木偶捡起,与背着陆平的林渊离开了这座突兀地建在墓室博物馆旁边的院落。
她回头看了一眼:一片漆黑。
漆黑的是地上,而不是地下。
陈相成的密室里一尘不染,明亮洁净。
梳妆台前放着他的梳子和头油。
实木柜子里打开整整齐齐悬挂着天然蚕丝制作的外出套装或睡衣。
他想起白纱身旁那小子穿的衣服:等我恢复了容貌,我也买些那样的衣服去见我的纱纱。
陈相成换了一身月白色蚕丝寝衣,躺在他的雕花大床上,他在这里这里从一具干尸变成耄耋老人,又从耄耋变成如今半百的模样。
再吞两个新鲜的魂魄,我就可以恢复二十五岁的样貌了。就可以去见我的纱纱了。
陆平,愿你识相些!
陆平被放在了白纱开过来的小货车的副驾上,林渊给他系好安全带。
吴蓓则在刚才下山的途中被白纱一掌击中后颈的风池穴,现在正在昏睡中。
至于林渊则负责把昏睡的吴蓓连车带人送回家,而后再回来开自己租的车。
凝碧超市二楼的卧房里,张安把背上的陆平放下,脱掉了他的鞋。
张小宝看着躺在床上苍老的陆平说:“白纱,等陆平醒了,告诉他真相,我想跟他回家。”
正在喝水的白纱,将口中水咽下,她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