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柏生也同样不好受。他听任她的数落，句句都是他应得应份，每样都活该。他看着发泄完的周若栗，握手成拳，他不能抱住她。再想上前揽住她，都是不能够，她值得更好，不是跟着他颠沛流离。就这样吧。周若栗回到家，洗过澡，人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基于她的身体情况，决定她下了。告知这个老男人，他任何态度，她都有方案可以应对。她是为了给孩子一个交代，而已。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周若栗走到吴记面馆，玻璃屋照旧，但灯没开，门紧锁。
在高铁出口看到吴柏生的时候，他戴着棒球帽，黑口罩。米色连帽卫衣松垮套在身上，全身露出的肤色有反光之感，周若栗知道近看就是苍白无血色。
他在人群中委实瞩目，身旁同行的小女孩见他走过来，交头接耳。
“包给我。”吴柏生伸出手，接过不算大的旅行袋。
小女孩们叽叽喳喳：“若栗姐，你男朋友啊。”
“我先走了。你们直接回家，今天不用进公司了。”周若栗含笑说完，转身离开。
吴柏生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和她并肩走出去。
坐到红车内，周若栗闻到淡淡的烟味混着车载熏香。她系好安全带，开了车窗。
吴柏生不讲话。地面道路等红灯时，手握着方向盘，食指无意识点几下，像打拍子，也像酝酿着什么。
上了高架，汇车完毕，他变至最左那根道。“你这两天用车吗？”
“怎么了？”周若栗也有一股烦躁郁结心头。
“不用的话，借我几天。”
“好。”
这一途，开着窗，两个人向左向右，各有心事。风声吹拂过耳，谁能自首软肋。
车停在面店。周若栗在吴柏生的前面一步，走回街对面小区。可能是心事重重，她在路沿台阶绊了。吴柏生急上前用力抓住她的手臂，一把稳住了她。
周若栗回神后，心跳猛的几下，她是知道自己现在不宜磕碰的。
“没事吧？”吴柏生关切的看着她。
“没事。”她摇摇头，抬头看他的眼睛，难得流露出软弱之态。
上了楼，吴柏生站在玄关外等她取车钥匙，没有进门的意图。
“李锦姿和我说了，你姑妈和领勋谈的不错。”周若栗先说了这点。
“是的，替我谢谢她。”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她还是问出了口。
吴柏生的棒球帽和口罩都留在车里，此刻额前只有软软的黑发覆盖，深情的眼眸看着这个他因爱而更要远离的女孩。他想把她刻在最美好的回忆里。
“我下午要去他们那里签字，后面再配合办手续。”他避开了她。
周若栗把钥匙递给他，让他关门，她要休息。
一道门内外，隔开了两个人的不甘不舍。
吴柏生走开几步，立住一会，吐出一口气，苦笑摇头，下楼开走白车。
领勋也是听劝，自海城体大招募了一位应届生，新闻与传播学院的男孩子。娃娃脸，肌肉线条清晰。说是筛选时，参考了小老板的造型。可这阳光年轻的新鲜感，吴柏生笑笑自愧不如。
他不关心领勋如何借用他的名头，做了什么人设关系安置在新人头上。勉强配合拍了两张，精神实在不济，终于能结束了。
他赶去小广东那里，关切问询周若栗的白车做的怎么样了。随后还有一堆杂事，需要他强撑下去。反正没多久了，熬一熬就过了。
老店的两位帮工阿姨，他告诉她们要结业时，三人皆是感怀。朝夕相对这么久，这间玻璃屋寄托了他们的认真坚持。
“小老板，那侬是回老家了？”
“嗯。”柏生沉默，算是吧。
“侬自家注意身体，伐要太辛苦，来上海看看阿拉。”
（你自己保重，不要太累，到上海了来看我们。）
一日忙完，吴柏生坐在后屋环顾。随后打开灯，滑开手机，将这快节奏的大半年里安装的软件，一一删除。纷纷扰扰的资讯太多，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世界原本就很简单，他没有能力拥有那么多，也不想要更多。
盥洗室还要修缮，和这间屋即将告别。
周若栗约了私家医院。仅仅确认怀孕，不需要高明的医术，舒适的环境对于她现在的状态更为妥帖。
“周小姐，从验血结果来看，你怀孕四周左右。”
果然是这样。她看到数字，听到诊断，反而松了一口气。
“我没有想好这个孩子的去留。”她不得不坦白，“这个阶段，有什么要注意的？”
“那建议你要尽快。如果你决定放弃，时间拖得越久，对母体的伤害越是大一些。”温柔的中年女医生和缓的告诉她，镜片后的眼神没有偏颇，讲述着之后客观要面对的事项。“综合个人情况和过往病历来看，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
“是不是以我的身体条件，自然受孕的概率比较小，如果将来想要BB还是要靠人工方式？”这么多年，周若栗都会背诵这些了。
“医学上不能说百分百要靠，但的确可能比较大。现在这个BB是自然受孕的，那对妈妈来说，的确身体负担相对比较小，对BB自己也是好事。”
“我知道了。如果我要留下ta，是不是需要吃点叶酸之类。”周若栗停顿了一秒，“是太突然了，没准备。”是啊，原来防护用品也一样不能百分百给到保障。
“可以吃一点。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开给你，或者你自己购买也可以。比较需要留意的是，你的几项指标都偏低，日常生活尤其要小心。我是建议你先吃药物，看看能不能升高。如果之后复诊指标仍旧低，可能要打针。”
周若栗看着医生指出的几项参数，离标准的确有不小距离。“麻烦你先把必须的药物开给我，我回去考虑下。”
走出医院，坐回车里，她没打开窗，启tຊ动了车载空调，就静静坐着。真是奇妙，她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手覆上腹部，中奖就是这样的感受吗？感慨完，后面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周若栗轻柔的系好安全带。
吴柏生修理完盥洗台盆，小广东来电话，告诉他白车已经好了，随时可以去取车。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要收拾完铺头和这间屋，再去和她告别。
她是上天错派给他的恩泽，时间到了，他不该贪心想要拥有更久。
这间屋有她留下的礼物，每一件都陪着他度过漫长的夜，就像她在他身边。
原谅他吧，他要自私一次。
「你要的全拿走，把回忆化成空」
周若栗同时也在清点自己的存款，她的父亲自是给她置办了不少。
她目前居住的这间所谓豪宅，在周德凯名下。车是她选的，周德凯出资，方便起见，写在她名下。其它七七八八除去不动产信托，她个人手上的现金加存款应该能开销一段时间。
这个时候是需要感谢父亲的，他在经济物质上，向来厚待唯一的女儿。即便她成年工作了，周德凯并没有像他的祖籍地，山城的习俗那样，要她交家用。反而经常为她添置行头，担心她在外被看低。
哪怕是她储下的钱，间接也是他的支持，因为她无需负担房租物业等等日常费用。
她还是下定了决心。
沈姐的女儿莉莉，知道铺头做到这个月底。吴柏生已经和她母亲交接清楚，沈姐放心他，最后一天有事，就不来了。原本有些杂务，吴柏生和她商量好，拍照或视频，微信转账就可以完成。莉莉自告奋勇，她说她来替妈妈看一眼。
小姑娘天真浪漫，在吴记营业的最后一天，说是来吃散伙饭。其实相熟的食客都不知道此事。
吴老板无力应对一批批的问询，他不善应酬，担当不了主角。沉默退场，才是适合他的角色。
款待小女孩吃完汤面，莉莉想要让吴柏生添加微信好友。
沈姐喜欢吴柏生，作为租客也好，视作弟弟也罢，这个男孩子在她看来，相当不错。
但涉及宠爱的女儿，她就不那么赞同了。
首先是年龄差异过大。
又是异乡人，家世不知，父母全然不出面。当年仰仗着远道而来的姑妈，陪他谈租赁合约。此外，姑侄的姓氏还不相同。本就反常。
吴柏生看着文文弱弱，外貌好看到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倘若用审视女婿的眼光来评估，那并不算是一件好事。
更不谈学历，家产这些可疑条件。总之，她不看好。
这么多年，她信得过吴柏生的人品，让小姑娘自己来接触，碰碰壁也不是坏事。
“小吴哥哥，你回广东就不回来了嘛？”店里已经有客人在侧目看着这对年轻男女。
“这哪里说得准。”吴柏生笑了笑，沈姐多年关照他。“莉莉，你跟着季阿姨去后面，看下水电表，好不好？”
“这个一会看嘛，反正我也不怎么看得懂。”莉莉走进玻璃厨房，站在吴柏生身旁。“小吴哥哥，你手机放哪了，我们加个微信？”说完鼓起腮，嘟嘟脸的抬头看着他。
“你先出去，这里容易烫到。”吴柏生好脾气的哄着小孩子，手里的活没停。最后一天，他还是想有始有终。
“加了我就走，嗌，看到啦。”活泼的女孩子眼明手快，直接把手伸到他牛仔裤的后袋，抽出手机递给他。
吴柏生不想最后再弄僵什么事情，无奈的看着她的蝴蝶结发饰。手上这碗面煮完，放在递餐口，示意工人阿姨来接档。用抹布擦了下手，走出厨房，拿过手机，解锁扫码。
他的朋友圈只有一条人情转发，迟些时候，关闭就可以了。
然而，他抬头，望见了周若栗。
周若栗站在店外，透过玻璃看着他，不知道她在那里多久了。她的脸色不太好，没有表情，冷淡的直视他。
他刚想张嘴喊她，忽瞬愣住。两人都木讷的原地不动。过了半分钟有吗？他不知道，看见周若栗转身走了，干净利落，没有回头。
吴柏生整个人空了，少女的娇嫩声音在耳旁如同白噪音。
他整个人被掏空了。这样，也好。
其实，早先他们有过一次争执，也不能说是争执，是周若栗的单方面发火收尾。
她恼怒他，毕竟连老店的退租都是从李锦姿嘴里得知。林蓉确实喜欢李锦姿这个类型，和她有联络。
说不出口的怪异情绪。他没有向林蓉引荐她，她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她就是想他主动介绍她。纠结到最后，她自己也思绪混乱，这该死的跌宕起伏的荷尔蒙。让她从一个低点冲向另一个高点，她的理智也进入谷底。
找不到更多借口掩饰自己的失态，周若栗冲动的脱口而出：“是啊，我们算什么！你散拖拍惯了，我又算你的... ...”最后一刻，她收住声，没有让自己更难堪。
吴柏生也同样不好受。他听任她的数落，句句都是他应得应份，每样都活该。他看着发泄完的周若栗，握手成拳，他不能抱住她。
再想上前揽住她，都是不能够，她值得更好，不是跟着他颠沛流离。
就这样吧。
周若栗回到家，洗过澡，人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基于她的身体情况，决定她下了。告知这个老男人，他任何态度，她都有方案可以应对。
她是为了给孩子一个交代，而已。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周若栗走到吴记面馆，玻璃屋照旧，但灯没开，门紧锁。
玻璃门上贴着粉色彩纸：旺铺招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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