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仪湘燃起斗志,不行,从明天起她得好好工作在他面前展示一下她过去出色的律师经验。第二天一早,李炳添就在自己办公室前看到了等候已久的仪湘。“李律师早。”李炳添点点头,推门进去,放下公文包跟这位大龄实习生寒暄,“最近在律所适应的怎么样?”“挺好的。”仪湘拿出江南水乡女子典型的温柔一笑。“我看你适应得也挺不错的。”那个咖啡机平时没几个人用,他每次去茶水间倒水,都能看到她在给人做咖啡。
孟真蹑手蹑脚地踩着床梯爬到上铺,在黑暗中胡乱地脱衣服,胆战心惊地做了一天的“影后”,她现在精疲力竭。
“嘶”,她的头发好像被裙子拉链卡住了。
一盏橘黄的小夜灯亮起来,半睡半醒的仪湘彻底醒了,她带着迷蒙的睡意问:“回来了?”
“嗯。”
虽然早就接到了女儿报备的微信,但她还是有些担心。
仪湘看了眼手机,都凌晨两点了。
“妈,我头发好像卡住了。”孟真的头还埋在裙子里,闷闷地叫道。
仪湘很少去她的上铺,彻底醒了的老母亲踩上床梯,就看到女儿佝偻着背,一颗头都被卷在裙子里。
“别动别动。”
孟真的头发遗传了她的茂密和浓黑,她又极重视头发保养,从小就给孟真上发膜和精油,所以孟真的头发柔顺又茂密,高中时还有朋友要带她去试镜拍洗发水广告。
仪湘一点点给她拆卡在拉链里的头发,生怕扯到她的头皮。
孟真皮肤白嫩细致,是遗传了她,身材自然也是,上下身比例很好,上高中带她去那种东北洗浴城搓过一次澡,那时候夸过一次她胸型像自己,很漂亮,给小孩儿害羞了一个月,之后再也不再她面前换衣服了。
不过有一点遗憾,孟真上大学的时候正流行低档牛仔裤,她总穿这种裤子,腰开始随便横着长,所以没她年轻的时候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还是女儿第一次为了工作熬夜到这么晚。
“还不是因为李耀那个卷王,我一猜就知道,他肯定在律所加班加点地整理资料。”孟真双手伸在前面,头歪着对妈妈说,“我要是不去,他万一把功劳全揽了,我这一天不就打水漂了。”
“终于长了点脑子。”仪湘夸她,“你妈虽然很久没在职场,但是看人还是准的,李耀这个人心术不正你还是少接触。”
孟真觉得心术不正这个词用的重了,好歹今晚并肩作战过,她小声辩驳道:“也没有到心术不正。”
“妈,你知道‘实习生候选池’制度吗?”
仪湘当然不知道。
“现在很多律所都在用这个制度压榨实习生,把实习生丢在一个池子里,正式律师时不时丢几个杂活到池子里,实习生就像动物园的鳄鱼一样去抢任务,最后律所看谁完成的任务最多最好,就给谁转正。”孟真被李耀说的实习规则震惊到了,“李耀之前就在这样的律所里,所以他习惯了去抢任务。不过即便他那么拼,也没能留在那个律所。”
“因为他本科就是个普通一本。”
当研究生开始扩招,考研大军突破五百万,公司招聘又开始看第一学历了。
孟真不知道肖源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池子里卷生卷死,她很想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我遇到一个人,跟你一样是卷王,我快被他卷死了。我今天第一次为了研究案子工作到凌晨两点,我终于知道你每天筋疲力尽的感觉了。你今天在做什么呢?我好想你,我想见你。
“真的假的?”仪湘也被吓到了,她真的不知道现在律所竞争这么激烈,“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曾经的孟太太天真的以为,法理不会改变,法律的根基那么稳固,将它作为工作工具的律师的工作自然也不会改变,律师不过是一套方法论解决不同的案子。但她万万没想到,如今律师的工作量会增加到如此地步,为成为律师的年轻人需要拼命到如此程度。
孟真曾说她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不以为意,她抱着能有多难、我看看女儿有没有在认真工作的心思进了律所,才发现律所早已天翻地覆。
她曾经总觉得现在年轻人物质丰富却整天抱怨,心里脆弱吃不得苦,却从来没去见过他们熬夜工作到凌晨、拿着三千块实习工资租房生活、十个人去抢三个转正名额。
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穿行、在格子间里承载了无数压力的年轻人,精神世界早已摇摇欲坠。
仪湘把孟真最后一缕头发摘出来,拍拍她的背,“以前年轻人的困境是房子不够大、车子不够好、票子不够多,现在你们年轻人的困境更往前了一步,是理想工作与现实岗位的的不匹配问题。”
工作的数量、工时、状态,如同列车,不断提速。
年轻人没有工作,房子、车子、票子就不更不必说了,那么基于这些物质基础的婚恋、生育更等于空中阁楼。
“妈,你终于懂了。”孟真换上跟仪湘同品牌的真丝睡衣。
真不容易,以前说多少次总是避耳不听,这进律所才几天就悟了。
“坐在办公室碰到的都是问题,下去调研看到的全是办法。”这句话果然是至理名言。
孟真提醒她:“您别整天在律所喝咖啡闲聊天,您也得找找活啊,楚律师说了,最后转正有项指标也是任务量。”
仪湘皱起眉头,李炳添最近完全没有找她干活,她还想不工作就不会有错误,免得他抓住她的小辫子。
今天孟真倒是提醒她了,李炳添原来这是在无形地孤立她,三个月结束她对律所毫无贡献,虽然无过但也无功,这样的人怎么能转正。
这个合伙人气死她了!
大半夜,仪湘燃起斗志,不行,从明天起她得好好工作在他面前展示一下她过去出色的律师经验。
第二天一早,李炳添就在自己办公室前看到了等候已久的仪湘。
“李律师早。”
李炳添点点头,推门进去,放下公文包跟这位大龄实习生寒暄,“最近在律所适应的怎么样?”
“挺好的。”仪湘拿出江南水乡女子典型的温柔一笑。
“我看你适应得也挺不错的。”那个咖啡机平时没几个人用,他每次去茶水间倒水,都能看到她在给人做咖啡。
这是点她呢?
“同事们都很好相处。”除了你。
仪湘笑笑,开始进入正题,“我看您最近走得挺晚的,挺忙的,作为您的实习生,我想替您分担一些工作,也好减轻您的负担,这也是我的职责。”
“行啊,没有问题。”李炳添倒也不想难为她,直接丢了一个案子给她,“这个离婚纠纷案,把相关法条整理出来,下班前给我。”
仪湘答应得爽快:“好,没问题。”
离婚案,小case。
仪湘拿着文件要走,刚到门口听到李炳添说:“听说你咖啡做得不错?”
“我现在去给您做一杯。”仪湘接收到信号,“您喜欢喝什么?”
“美式吧。谢谢。”李炳添客气道。
一杯超浓超苦的美式咖啡是吧,马上来。仪湘把文件送回自己的办公桌,立刻钻进茶水间做咖啡。
孟真一整天都在对着昨晚整理好的受害者名单打电话,通知他们来所里。
曙光律所最大的会议室可以容纳30人,而现在不仅坐满了,还有人站着。孟真埋头做记录,听岁数跟她的外公外婆一样大的老人声泪俱下,这是他们的养老款。
听跟仪湘女士小几岁的中年人说:刚刚失业,房贷要供、孩子要读书、老人也要养,理财的利息没见到,本金却全没了。
养老钱、孩子的教育基金、购房款......孟真听得胆战心惊,那些披着皮的“影视公司”到底骗了多少钱?多少家庭的未来因为他们而破碎?
孟真被老夫妇紧紧抓着手,像是抓着他们的救命稻草:“小孟律师,您一定要帮帮我们。”
送走当事人,孟真回到工位,怒气冲冲地整理资料,她从来没有升起过如此强的正义感,这个案子她一定要赢!
“仪湘!”
从李炳添办公室传来一声怒吼,惊动了所有人,当然也包括孟真。
“这就是你整理的法条?”李炳添把文件摔得啪啪作响。
她经受过不少离婚案,这类案子她闭着眼都能写出关键的法条,她不知道李炳添为什么这么生气,她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吗?”
“怎么了?!”李炳添把文件扔进她怀里,“你看看你整理的法条,《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你就让我拿这样的东西给客户?!整个北京法律界的同仁都要笑掉大牙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早就是《民法典》的天下了?!”2020年我国出台了《民法典》,这部法律替代了过去的九部法律,
《婚姻法》、《继承法》、《民法通则》、《收养法》、《担保法》、《合同法》、《物权法》、《侵权责任法》和《民法总则》,全部都已失效。
而仪湘整理的法条全是这部失效的法律文件。
她还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问他怎么了?
李炳添怒极反笑:“仪湘,我觉得你还是少看点偶像剧,学什么家庭主妇重返职场,这个职场是你们这样的人想来就来想走的就走的吗?”
仪湘一下子被臊红了脸,深深地鞠躬道歉,“对不起,是我的失误。”
“如果你再出现这种低级错误,我想你应该自己离开。”
孟真看到母亲在办公室里连续鞠躬,好像在道歉,她猛地站起来。
“怎么了你?”李耀捂着嘴小声问,拉孟真坐下。
合伙人在发火诶,你可别现在往枪眼儿上撞啊。
仪湘低着头抱着手中“烫手”的文件从李炳添的办公室出来,正好对上孟真担忧的眼神。
仪湘不是二十多岁的孩子了,这确实是她的工作失误,她会承担这个错误。
她目光坚定地看向女儿,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此刻她们心中都有一个信念:她们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