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A+ A-

  吴清留下的是一个花梨木匣子。
  匣子在江天寺为吴瑕供养的海灯之下,并非藏在了什么隐秘的地方。盖子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若不是陆离拿着钥匙特意来寻,还不知要在这里被遗忘多久……才得重见天日。
  这匣子除了沉甸甸的,毫无显眼之处。
  打开盖子的那一瞬间,陆离蓦地明白了吴清为何没有直截了当地把木匣留给妻子。
  匣子里头装的,全是金灿灿的金元宝!
  以太府寺的俸禄,吴清就算一辈子不吃不喝,也攒不了这匣子里的一成!
  钱财太多,又没有驾驭的实力,一定会引人注意,反而有招来祸事的可能。吴清太了解明氏,他知道妻子性格孱弱,藏不住这么多财宝。
  他把钥匙留给明氏,将匣子和海灯放在一处,也因为他了解明氏,知道她和自己一样爱子如命,无论出了什么事,她一定不会让人断了海灯的供养。只要海灯昼夜不息,匣子就永远不失,等待时机成熟开启的一天。
  元宝底下还有一封信。
  吴清在信上称,半年之前,江天寺的和尚释明联系到他,让他参与贪墨朝廷官银的计划,允诺事成之后,以医治好吴瑕之病作为报偿。信上记录了每一次他与释明接头说的每一句话,以及每一次二人交涉之后留下的每一笔重金。
  最后几行还说,暇儿念书异常聪明,若自己东窗事发或者在劫难逃,嘱托明氏务必培养暇儿。
  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大有作为。
  只可惜,他自己到底没能等到这一天。
  回到大理寺,陆离心情并不见好。
  他们能这么快找到吴清藏匿的信,几乎堪称运气极佳了,偏生找不到信里提起的和尚释明,辜负了锦初的片意。
  翻遍江天寺,找不到这样一个和尚。
  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
  人存在过,总该有痕迹,莫非还会是鬼怪不成?
  若不是明澄澄的黄金做不得假,吴清信里写下的像极了黄粱一梦。
  究竟是谁?谁竟如此胆大妄为地诱杀朝廷命官呢?
  说到底,毒杀吴清的,究竟是栾江,还是释明呢?
  栾江已经死了。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活口。
  吴清留下的信,除了记录自己受贿的过程,说白了他就是个通风报信的,至多只能证明河东失盗案之中有人里应外合。
  不论吴清是死是活,他能给出的证据只有这么多。
  那背后之人做事太干净了。
  陆离一言不发地朝签押房走去。
  自书案前坐下,用铜签拨亮榻边烛灯,拿过案宗,径自翻开起来。
  想查河东失盗的真相,不是在外追敌搜证就完了,更多的是要从相关案宗中甄别疑点,获取线索。一月下来,各地与河东有关的案宗能堆满半个签押房,抽丝剥茧地翻看,十分枯燥繁琐,大概只有陆离有耐心日复一日地看下来。
  杨金一路跟着陆离,也进了签押房。
  他默不作声地从证物袋里掏出了吴清的遗书。将书信和遗书一比对,朝陆离揖下,确认为同一人所写。
  陆离听到这里,神情几乎是寂然的。
  那背后之人把可利用的人都挖得一干二净,恨不得将天下人的秘密全当做筹码握在手里排兵布阵,这样的立身之道,可谓是赶尽杀绝。
  “贪墨这种事,估摸吴清是头一回做,战战兢兢,生怕遭雷劈,所以留下了和尚的罪证。”杨金叹了口气。
  陆离看杨金一眼,杨金立刻会意,步去门口,唤来一名侍卫,嘱他立即去将三川所有的和尚庙都再审查一遍。
  杨金说,“大人,明氏说她不曾动过吴清的信,您觉得是否可信?”
  “可信。”陆离冷声道,“以那人的作风,若明氏看过这信,早就将人灭口了,如何会落到我们手上。”
  依据现有的线索,河东失盗的案情已显露端倪,正是有吴清这样被贿赂的官员在太府寺内牵线,白银才会失盗不明。
  杨金看向陆离,“大人您说这吴清,反正都留下线索,怎么不干脆把线索写明?”
  这样曲折艰难得探查线索,大理寺已经历过数回,可以说这个案子就是这么千回百转,杨金也就这么一说,并没有抱怨的意思。
  陆离淡淡道,“吴清不过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所知有限。只因他也知道身为棋子,心惊胆战,起了自保的念头,这才藏了这封信。”
  那背后之人深谙执棋者之道,利用吴清舔犊情深,诱他上钩,把盗窃的准备功夫交给他去办,其实也就是为了在事后将他灭口。再用可以伪造出来的假象,将所有的罪责一股脑儿都推到叶长清身上,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而叶长清身在太府寺,左膀右臂出错,确实防不胜防。就算有朝一日能明面上洗脱干洗,一时之间也洗不脱失察之罪。
  杨金思索着道,“吴清半年前被收买,有他在一旁守着,拨给河东的银子出库、点录、盖印、押运全都在背后之人的控制之下,难怪五十万两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得被盗走了。”
  这话一出,陆离眉心微微一蹙。
  如吴清信上所写,和尚释明是半年前开始联系上他。
  半年前?为何是半年前?
  半年前是什么时候?那时候河东还在跟吐蕃打仗。
  直到河东大疫,朝局一下子就乱了。天子身子本来就不好,接到这个消息,心中大恸,夜不能寐。河东失盗之后,他得知满目疮痍人间地狱,更是一病不起。
  这一刻,陆离忽然生出了一个可怖的揣测。
  一直以来,河东案,对大理寺而言,像一团迷雾。而那背后之人,似站在高处,俯瞰全局。
  有没有一种可能——早在一切的伊始,在吐蕃来袭的时候,甚至更早,那背后之人就一直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静观其变,为了一个更深的目的,布下了天罗地网,将时时事事都牢握鼓掌。
  在这个局中,如果叶长清是诱饵,吴清只是一个诱饵的幌子。真正用诱饵要诱杀的,另有其人!
  相较于此局的成败,吴清或者叶长清的命,根本无足轻重。
  而那些在河东大疫之下丧生的百姓,在那背后之人眼中,不会比一只蝼蚁更重。
  在这浮浮沉沉的表象下,一定还有更晦如夜的谋算,更深如海的真相!
  陆离想不明白,也来不及去深想了。
  他的眸色蓦然转寒。
  问道,“河东运送证物的官吏可还在三川?”
  杨金心中一惊。
  连忙深揖道,“在。依大人交待的,还在官驿候着。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陆离道,“你对过印戳,将他们送回去,先去探一探河东的虚实。”
  “我眼下有种直觉,此案耽搁不得了,而河东才是真正的症结所在。”
  顿了顿,又道,“待三川事了,我会亲自去一趟河东。”
  陆离明白,任由事态这么发展下去,一定没法收拾。他必须尽快彻查河东,看看自己的推论是否属实,也看看那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只是眼下,他还有一桩分外要紧的事要先处理,关于药馆的各种流言还未消弭。
  耳畔回响起锦初的声音,“争取用最小的代价做好每一件小事。”
  既已没时间查线索,那就从源头找答案。

全文阅读>>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