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影响,因为还没开始种呢。等我翻地晒田完,才可以放水插秧了。今年若是有好收成,我的毕业论文基本完成了。”听谷雨这样的叙述,衣晚宁想起去年这个时节的谷雨,被烈日晒得脖颈通红,身上的皮肤像蛇一样蜕了一层又一层,啜泣着拿打火机烧掉小腿上的一个个蚂蟥。今年好不容易养得白嫩些许,又要重复同样的工作。农学生哪里是一句辛苦可以概括。父亲当年亦是如此吧,甚至他们那个时代更艰苦。所以,作为家人的她们被他丢在城里,独自面对汪家的老老小小。
二苏旧局是陈云君先生研究的现代香方。为的是纪念苏轼和苏辙两兄弟的深厚感情。此香用沉香、檀香、乳香、琥珀、炼蜜、茉莉花瓣包衣制成。
——《燕居香语》
衣晚宁做了噩梦,梦中的她不断地坠落。
莫名恐惧让她大汗淋漓,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像是被什么压住胸口,无法畅快呼吸。
鼻翼间,似乎嗅到一股子被太阳炙烤的麦香,像久远记忆中的那一片风吹过的金色,缓慢低头昂扬……
终于,一个翻身坠落后,衣晚宁醒过来,迷蒙地望着陡然拔高的床铺,半晌才知自己竟从床上滚落地面。
喵喵喵叫的橘猫野狐
围棋有个别称 野狐
,小脑袋不停蹭她的手臂。
真相大白,压着她胸口,令她噩梦连连的罪魁祸首是橘猫野狐。
衣晚宁挥开企图黏上来的野狐,不假思索道:“去去去,找你爸玩儿。哦,忘了,你没爸了。”
短短一句话转折,便打断了胖胖小猫咪的撒娇。野狐委屈地喵了一声,咚咚咚地跑掉,木板楼被踩得嘎嘎作响。
“谁家猫像你一样走路跟地震似的,轻点儿。”
衣晚宁抱怨着,怪当年的黄庭轩太过纵容野狐吃零嘴,导致猫长胖后一直减不下来。
那年离婚时,因担心野狐被棋痴黄庭轩养死,她于离婚协议里争得野狐的抚养权。部分条款过于奇葩,甚至引来双方律师的专业憋笑。
本想着带猫进山,活动区域大了,回村的猫猫巡山,多多少少能起一点减肥效果。
结果,野狐失去零食无限供应的黄庭轩,便不怎么搭理她,经常趴在腊梅树上,一整天不动弹。
来往山房的香客们,见猫咪可爱,经常带一些猫零食、冻干什么的,逗弄得野狐喵喵叫。
一年下来,野狐不瘦反而胖了2斤。
衣晚宁轻轻摇头,狼狈从地上爬回床铺,呆愣一会儿,混沌的大脑终于正常开机。
说来也怪,平日里,野狐最喜蹲在高高的树杈上晒太阳,很少来二楼找她,更别说趴她胸口如此亲昵。
今日如此反常?
刹那间,灵敏的嗅觉让衣晚宁快速捕捉到空气中的糊味,估摸这就是梦中那股被太阳炙烤的麦香来源,如今已经转变成浓烈的焦糊。
意识到不对劲,衣晚宁猛然推开窗,往下一看,顿时一身冷汗,剩下那点睡意早跑得一干二净。
厨房两道窗户,大门在往外冒着滚滚黑烟,衣晚宁连滚带爬跑下楼,操起角落的灭火器,拉开保险栓对着厨房的明火一阵乱喷。
15秒后,红色灭火器没有干粉了,黑色喷管呛了两声,喷不出任何白色气体。
幸好火焰熄灭了。若不是有野狐……
看着在院子里瑟瑟发抖的两人,衣晚宁咬牙,忽略头颅低到只能看见发旋的谷雨,扭头质问另外一人:“黄庭轩,怎么回事?”
“想做一顿早饭……失败了。”狼狈不堪的黄庭轩,从裤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格纹手帕,为她擦去脸上的干粉。
这叫失败吗?如果成功岂不是要烧一座山。
衣晚宁瞪着黄庭轩,抢过手帕,三两下擦干净脸,“……啊,你以前在家,电磁炉烧水都搞不明白。更别说这是柴火灶,到底怎么想的啊?”
基本不会使用大部分现代电器的男人,竟然妄图征服柴火灶?类比的话,就像一个普通人学了两天围棋入门课后,自觉神功大成,便去找柯洁对战。
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自寻死路。
“谷雨,那你呢?”向来不吃早餐的谷雨,竟然早起凑在厨房里,实在太可疑了。
被点名的谷雨,脸别到另外一边,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是外聘专家,负责现场指导。”
一番话,让衣晚宁哭笑不得。忍不住狠狠戳了几下谷雨的脑门。
与此同时,借住衣家的汪洋叼着烟,tຊ左右拖鞋穿反,光着膀子系着裤带跑出屋,大喊:“谁把房子点了?!胆子忒大了,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却在看见满头干粉的三人,笑得非常大声。
最终,重建厨房柴火灶的荣光非汪洋莫属,毕竟在场唯一工科大佬,文可以手砌灶台刷墙改色,武可以手撕甲方领导。
且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尤其在汪洋笑声如雷嘲笑三人时,衣妈妈不知何时幽幽站在他身后。
鉴于大部分厨具无法再使用,衣妈妈衡量再三,便喊上汪洋一起下山采买水泥、油漆、木板,其余只是被烟熏黑的物件便让这三人洗干净。
整理完被烧塌一半的厨房,衣晚宁手持铁铲,望着风中摇曳的腊梅树,转身问正在刷碗的谷雨,“谷雨,昨晚冰雹会不会影响你的试验田?”
“没有影响,因为还没开始种呢。等我翻地晒田完,才可以放水插秧了。今年若是有好收成,我的毕业论文基本完成了。”
听谷雨这样的叙述,衣晚宁想起去年这个时节的谷雨,被烈日晒得脖颈通红,身上的皮肤像蛇一样蜕了一层又一层,啜泣着拿打火机烧掉小腿上的一个个蚂蟥。
今年好不容易养得白嫩些许,又要重复同样的工作。农学生哪里是一句辛苦可以概括。父亲当年亦是如此吧,甚至他们那个时代更艰苦。
所以,作为家人的她们被他丢在城里,独自面对汪家的老老小小。
那种在人群中的孤单,几乎没有人能帮忙。
如今——“需要帮忙吗?”衣晚宁忍不住给谷雨一个大大的拥抱,却被谷雨推开。
只见,谷雨食指晃了晃,小声嘀咕,“千万别啊,前姐夫在呢,我哪敢让你干这种粗活累活。姐,你是不是很想看我死?”
调侃的语气让衣晚宁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埋怨道,“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就你一个人怎么翻地晒田啊?你们系的师兄呢,不来帮忙吗?去年还来呢。”
这话谷雨可就不爱听了,小跑进屋拿出一堆证件,一本一本放在石桌上展示,“小看人嘞,我可是有农用拖拉机证、播种机驾照、联合收割机驾照的super谷雨。在去年的冬天,我已经被大大加强了。”说完,还不忘亮出不太明显的肱二头肌。
“真不要帮忙?”
不知为什么,谷雨总是拒绝他人帮助,独自去完成艰难的事。衣晚宁隐隐约约感觉无论什么事皆如此拼命的谷雨,像是一个欠债累累的人,负重前行努力还清一笔笔无形的债务。
“既然姐都这样说了,我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那就每天帮我煮两大壶麦茶,中午还需要一顿外卖,必须有肉有菜啊。晚餐我回来吃,我很好养,不挑食。”
收回以上的话,有的小朋友,还是适合自生自灭,“你倒是不客气。”
谷雨挺起胸脯,叉腰说道,“我,谷雨,可是老汪的头号爱徒。你作为老汪的爱女,当然要全力支持老汪的伟大事业!”
“老汪知道你私下叫他老汪吗?”衣晚宁忍俊不禁,眼珠子一转,悄声问:“我爸有没有说,他这个月几号回来。”
这下子,立马激活谷雨的痛苦,她皱着眉回忆一会儿,附在衣晚宁耳畔,“那天你走后,汪教授气得摔书摔垫子,但是没舍得摔你送的杯子。高喊着一辈子不回村了。以我估计,就这几天,铁定偷摸着进村。”
“有消息及时通报。”衣晚宁拍拍谷雨的肩膀,她争取在老汪回来前,送走黄庭轩。
万万不能让这两人碰到。这比黄庭轩碰到那个人还要可怕!
谷雨了然,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烈日躲入云层,衣晚宁上楼时,发现黄庭轩独自坐在天井的长椅上,正背着自己的手风琴,在那比划半天。偶尔能拉出几个音,却是荒腔走板的音调。
他抬头,看见迎面而来的衣晚宁,眼中是一片星光,“晚宁,当年你在湖畔餐厅弹的曲子叫什么。”
“安睡吧村庄
Rauf&Faik这对阿塞拜疆兄弟唱的《Засыпай спокойно, Страна》安睡吧,村庄。也可以翻译为,安睡吧,祖国。
?”她想起在皑皑冰雪之下,五大湖的树屋餐厅中,壁炉里噼里啪啦作响的橡木,还有那淡淡的皮革清香,以及他难得的敞开心房。
“来一段。”
黄庭轩起身卸下手风琴,递给衣晚宁,衣晚宁接过,发现琴键上的落灰不见了,风箱上的洞妥帖的补上了。
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什么时候他变得如此细心?还学了这门手艺?而那人不回答,静静靠着月门,等待着她的演奏。
可是,衣晚宁再没当时的心境去弹奏那首曲子,轻声问,“想不想听白桦林。”
黄庭轩拒绝了,“太忧伤了,换一首快乐的曲子吧……我们婚礼上,你弹的那首曲子就很不错。”
“童话故事协奏曲?”
“大概是吧。”
婚礼上演奏的这首曲子,衣晚宁背谱就背了很久。
那时,她不仅要面对繁复的审计资料,还要亲自核对婚礼每一个细节,焦虑得整夜失眠,仿佛被丢入绝望深井。
至于眼前的这位大男孩,从头到尾没有帮过她,整场婚礼可以说是她一个人的独奏。
“……”如今,他却告诉她,我记得那首曲子,那是一首快乐的曲子,他很高兴。
衣晚宁试拉了两下,找准音阶后,便开始演奏。
曲子来自捷克作曲家维克拉夫·特洛伊,这是他为木偶剧创作。
昏睡的公主,恶龙与魔盒如同变戏法一般层出不穷的旋律。每一个音符的跳跃,令衣晚宁回忆起那场在山海间举行的盛大婚礼。
可惜,丰富多彩、充满新奇幻想的旋律没有改变现实——不算豪华的婚礼上,局促的父亲,落落大方的母亲,奇怪的各路亲戚,热情似火的朋友们,还有他家那位缺席的高傲父亲。
轻快又机械地演奏,一曲童话罢了,先开口的竟然是不知何时回来的堂哥。
“走音那么厉害!你就不能好好修修你的耗子风箱吗?起开,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