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明砚舟拧眉看了他一眼,但他记忆早已消散,前尘往事尽忘,便是什么也记不起了。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容昭缓缓放下笔,随后有衙役将宣纸提起来向众人展示。纸上的小郎君十六七岁的样子,头上簪着根木簪。他的眼里微微带着笑,五官青涩。正是丁川无疑!堂下的百姓纷纷认出了那画中人。包括吴晚,她的脸顿时苍白!容昭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眼里笑意冰冷。
容昭来到公堂之上。
却见“正大光明”匾额之下坐着的,是一道陌生的身影。
紫色官袍衬得他皮肤白皙,脸上带着三分笑意,气质无比柔和。
想来这位就是刚到金陵的虞大人了。
尹之正坐在他下首,一脸的恭敬之态。
公堂之外的百姓议论纷纷。
“今日不是尹大人审理了?”
“不知这钦差大人是何来历,竟能坐在主位上!”
“你傻吗?此人身着紫色官服,乃正三品大员!岂是区区一个金陵知府可比的!”
虞兰川抬眼望向徐徐走来的那道身影。
竹青色的身影无比挺拔,容昭背着光,使他无法看清五官。
虞兰川微不可察眯了眯眼,脸上笑意未收。
只见那道身影越来越近,容昭的五官也渐渐清晰。
而虞兰川看清之后,脸上时刻挂着的笑意,顿时一僵!
好熟悉的一双眼!
他怔愣着,一时没有出声,视线一直停留在容昭身上。
容昭早已察觉到他的视线,此刻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道视线中分明没有恶意,但似乎又不太寻常。
他隐隐皱起的眉,都透着些许怀念。
为何会在一个陌生人身上,投诸这样的感情?
她来不及细想,便先躬身行了礼,声音刻意低沉了些:“在下容昭,见过几位大人。”
“真是魔怔了。”虞兰川如梦初醒,他摇了摇头无声道。
仿佛方才的失态是一个虚无的梦境,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温和道:“不必多礼。”
随后又看向秦景云:“给容小郎君看张座。”
秦景云领命而去。
尹之正有些诧异,但他到底在官场上浸淫了许久,又是初次见虞兰川,不清楚他平时为人处事的风格,因此闻言并没有说什么。
“谢大人。”容昭不卑不亢,矮身在秦景云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尹之正见众人都已来齐,朝虞兰川方向凑近些许,轻声道:“大人,可以开始了。”
虞兰川含笑点头。
“本官初到金陵城,本不该插手尹大人审理案件,但又听闻此案甚是复杂,且凶手穷凶极恶、狡猾无比!故今日腆脸居于主审官之位,但实际审案的仍是尹之正大人,本官仅在此旁听。”他朝着尹之正拱了拱手,声音温润。
堂外顿时起了阵骚动。
“哎,还以为来了个青天大老爷,这下看来,与尹之正大约是一丘之貉。”
“你小点声儿,不要命了!”
“怕什么,说话也犯法吗?”
而尹之正则是一脸的舒泰,他隐隐挺直了腰板,面上也泛起了红光:“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堂下顿时安静下来。
“嫌犯容昭,可知本官为何传你到公堂之上?”
“不知。”
尹之正似乎笑了下:“须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犯下了定是会有蛛丝马迹的。”
容昭只是淡淡地回视他,并不答话。
虞兰川一直观察着容昭,见她表情丝毫未动不由得感叹:这小郎君,倒是名不虚传。
若这样的人是凶手,也太可怕了些。
尹之正见堂下并没有人应答,脸上顿时挂不住,他低咳了声,继续道:“你此前说是受丁向之子丁川之托,去的丁家村,是也不是?”
容昭颔首,声音清晰:“是。”
“一派胡言!”尹之正一拍惊堂木,堂下的衙役和百姓都被吓了一跳。
唯有容昭,表情已经淡淡的,身形也未动一下。
“你可知,丁川早在两年前便失踪了!”
“哦?”容昭闻言,这才动了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但这一细微的动作落在尹之正眼里,便是她心虚的证据!
他眼神里顿时染上得意之色,扬声朝堂外道:“传证人!”
片刻后,有一道袅袅的身影朝堂上而来,她整个人都笼在帷帽之中,唯有这一身婉约的气质曝露于人前。
“谁啊这是?”
“是个女子,丁家村的村民吗?”
百姓们纷纷猜测此人身份。
只见女子步履未停,由身旁婢女搀扶着,跨过门槛来到了公堂之上。
只见她微微俯身,向堂上的几位官差行了一礼,身姿纤细婀娜,露出的指尖都白的晃眼。
她轻声道:“小女子吴晚,见过几位大人。”
公堂之外顿时炸开了锅!
“吴晚,那不就是丁向的美貌妻子吗?后来跟人跑了的那个!”
“我说背影怎么如此熟悉,原来是她。”
“她原来还在金陵呢,还以为早跟着那野男人走了呢!”
各种难听的声音纷至沓来,吴晚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虽对此景早有预料,但真的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种心境。
但她仍旧抬手将帷帽取了下来。
不得不说,吴晚的脸是美丽的。
她的眉眼有江南女子的妩媚,鼻梁高挺,菱唇鲜红,一笑之下酒窝隐隐可见。
但她眼里的市侩,却将脸的美感生生破坏。
尹之正也是第一次见严才藏在后院中的女子,一时也是看直了眼。
难怪啊!
这果然是值一万两纹银的买卖。
虞兰川淡淡扫了眼尹之正,他勾了勾唇,抬手便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陶瓷与桌面发出的细微声音顿时将尹之正的魂拉了回来。
尹之正清了清嗓子:“证人吴晚,你与丁川及丁向是何关系?”
“我此前与丁向是夫妻,后和离。丁川是我俩唯一的儿子。”
尹之正点头:“你有多久没见到过丁川了?”
“两年多了。”女子轻声道,眼角微红似有热泪:“阿川他……他两年多前便失踪了!”
话音刚落,吴晚顿时哽咽,热泪滚滚而下。
容昭看着那道哭的梨花带雨的身影,喃喃道:“不去做戏子真是可惜了。”
明砚舟在她身侧,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他略略挑了挑眉毛,赞同道:“嗯,你说得很是。”
容昭循声望去,只看见对方挺秀的侧脸和微扬的唇角。
她的眼里也染上笑意。
明明是那么严肃的场合,两人却似乎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尹之正见容昭并不辩驳,以为她无话可说,急忙趁热打铁:“失踪了?”
吴晚掖了掖脸上的泪,抬起通红的眸子:“是的,大人。”
“报官了吗?”
“报了,阿川失踪后,丁向来衙门报过官,但此后一直未再有过阿川的消息。”她隐隐又流了泪,真是我见犹怜:“且若我家阿川回到金陵,那为何不先来寻我或者寻他的父亲,反而要寻一个无关之人呢?”
纤细的指尖直指容昭,吴晚厉声道:“大人,他定是信口胡说的,还请大人明察!”
堂外有百姓缓缓点头。
“魏清!”尹之正扬声道:“有寻到丁向报案的案卷吗?”
魏清捧着案卷上前,俯身道:“有,两年前的五月,丁向在府衙报了丁川失踪,这是案卷文书,请虞大人、尹大人过目。”
他呈上案卷,先递给了虞兰川。
虞兰川随意翻看了几眼,又将之递给了尹之正。
他有点期待容昭的反应。
只见尹之正拧着眉仔细地看了眼,随后握着案卷向众人示意:“证人及案卷俱在,容昭你还有何要说!”
许久未动的容昭此刻终于抬眼,她笑道:“大人,我确实于半月前见到了丁川。”
“死到临头还想狡辩!”
“非是狡辩。”容昭缓缓起身:“大人,这名女子口口声声说丁川失踪了两年有余,而我方到金陵城,若我没有见到过他,定是画不出他随身携带的那块玉佩的。”
尹之正神情一凛,是这个道理。
那幅画他已请丁家村的村民确认过,都说确实是丁川常挂在腰间的那一块。
只见容昭靠近吴晚,声音轻却有力:“若是一枚玉佩不够佐证我见过他的话,那我也可以当堂作画。”
“我可以画出丁川的脸!”她扬声道。
吴晚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肝胆欲裂!
丁川已死了两年有余,便是她将尸首挖了出来,此刻应该也面目全非。
怎么还能还原丁川的脸!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她的心猛烈地跳起来。
尹之正却不防她会说出这样一段话,暗暗地瞪了眼魏清,却见后者也一脸诧异。
不知该作何反应,四下一片寂静。
而虞兰川一瞬不瞬地望着堂下满身风华的小郎君,笑道:“那不妨便画一幅吧,也让左邻右舍瞧瞧,画中人是不是丁川。”
容昭朝他行了一礼。
秦景云遣衙役搬来桌案及笔墨纸砚,甚至贴心地备了画人时用得上的颜料。
容昭缓步行至桌案之后,她轻挽起袖子,笔尖蘸满了墨,随后在宽大的宣纸上落了笔。
手下一笔一笔,画得认真。
虞兰川却似乎来了些莫名的兴趣,起身从高堂之上走下来,靠近尹之正道:“尹大人,不如我们也前去一观?”
尹之正此刻的表情早已无比难看,闻言只得强打起精神道:“下官便不去了,大人请便。”
“也好,那你坐着吧。”虞兰川理了理官袍,缓缓站到了案后。
明砚舟站在容昭身侧,看着她笔下的小郎君渐渐有了神韵。
他挽起笑:“栩栩如生。”
容昭隐隐露出一个笑,因身旁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她到底没敢出声回他。
虞兰川走近些,只觉得容昭的眼睛与故人越看越像,不由轻声道:“不知小郎君家住何处?”
“回大人,我乃淮县人氏。”容昭没有抬头,下笔如有神。
淮县?
离汴京无比遥远,且他是男子,便是再像也不可能是她。
虞兰川摇头暗自失笑,随后又转身回到了高堂之上。
做回了那个为人所知的三品大员。
只有明砚舟拧眉看了他一眼,但他记忆早已消散,前尘往事尽忘,便是什么也记不起了。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容昭缓缓放下笔,随后有衙役将宣纸提起来向众人展示。
纸上的小郎君十六七岁的样子,头上簪着根木簪。
他的眼里微微带着笑,五官青涩。
正是丁川无疑!
堂下的百姓纷纷认出了那画中人。
包括吴晚,她的脸顿时苍白!
容昭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眼里笑意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