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寺,盂兰盆节是佛弟子目连为母解脱所传下来的法会。昙佑小的时候也曾在灵山寺帮过忙,而朱槿却不能下去,要随太皇太后在佛塔祈福度亡。后来长大,昙佑便很少再下过灵山塔,朱槿劝不动他,只好陪着他在灵山塔抄经。灵山塔地势高,往下不仅可以看见灵山寺香火繁盛的法会,远远还能望见京城中通明的灯火,映照着青黑的天幕,染上一点亮色。有一年京中还放了焰火,绚丽的色彩铺成碎片的光斑落在朱槿和昙佑面前的经文中。
修安讲完之后,朱槿想了一番,还是让修安把那些帖子先搁在一边。第二天去找莲心时,莲心也对这些颇为头大:“殿下,你就别为难小道我了,小道对这些向来都是从心而为。”
朱槿疑惑了一下,“你说你是从心,那为什么要来皇宫?这里的规矩可是最多的。”
莲心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当然是因为我没来过!要知道这人世间那么多人,能有几个人能进一回皇宫啊。总得先进来看看,才能知道这宫墙之内究竟有何风景吧?”
朱槿看着她轻轻眨了眨眼,面前又突然放大了那张姣好的容颜。莲心笑眯眯地凑近她,道:“再说了,宫里的规矩也管不住我。殿下,你想试试出宫吗?不走正门的那种。”
她的轻言细语带着一种难以抵御的蛊惑。
朱槿的瞳孔微微放大,“可以吗?”
“当然,”莲心悠悠道,“公主不是不喜欢那些宴会吗?”
朱槿闻言显得有些窘迫,想说点什么,嘴唇开合,又有些说不出话。
莲心见她最后微微垂眸,说:“……我觉得不自在,他们都是在京城长大的。”
无论是赵泽兰还是吴皇后,甚至是一个宫女一个内侍,她们的一举一动都是礼仪典雅的。京城的规矩总是比她想的要多。
莲心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可是长公主殿下。”
朱槿揉了揉被莲心点痛的地方,“就是因为这个才规矩多呢。我要是个寻常百姓tຊ想来还没灵山的一堆清规戒律多。”
莲心抱了个杯子,赞同地说:“那倒是。我们道观规矩也很多,所以我才跟师傅说了要游历,留了张字条就偷偷跑了。”
她怡然地喝了一口茶。
“偷……”朱槿本来要脱口的“偷跑”二字戛然而止,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尤其是莲心面向她似笑非笑地弯起了眼眸。
朱槿住了口。
她自己当然也偷跑过,害得昙佑受到济惠师傅的责难。
莲心满意地看她忍下去,说道:“过几日就是中元节了,寺庙里也有盂兰盆会,那时京中应当是很热闹的。我们就那一天出宫怎么样?”
见朱槿有些犹豫,莲心补了一句,“机会可就这一次,过几日我就出宫了。”
“你要出宫?”
莲心微微笑了,“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也说了宫里规矩多嘛,我看也看过了,玩也玩够了,难道还要一辈子呆在宫里做女官吗?”
朱槿一时说不出话。
莲心这次没有再引她说话,反而将她推出门去,“好了,你去准备吧。要是去的话就来我院子里找我。”
朱槿离去时转过身,又问:“可以带上别人吗?”
莲心闻言想了一下,答道:“只能再带一个,人太多风险还是很大的。”
朱槿回到景元宫时,修仁正在院子里扫着地。
又是扫地。
朱槿走了过去。
修仁见她来便放了扫帚要行礼,朱槿平日并不喜欢让他们行礼,然而这次没有制止。修仁心里觉得有些不安,果然见他那长公主殿下又做出了一件他难以理解的事——朱槿拿起他的扫帚,也扫起了地上的尘土。
修仁不敢去夺她的扫帚,又是一跪,“殿下……”
朱槿却道:“修仁,你看我扫的好不好。”
她打扫的动作并不生疏,修仁慢慢抬眼,从宫内的土地望见宫墙与天空。
他眼中盛满疑惑与惶恐,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动摇起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朱槿替修仁收了尾,神清气爽地道。
修仁依旧跪在原地,但于他算不上难受,朱槿动作并不慢。
他只是不解。
这样的不解被压在沉静之下,竟然让他温顺伶俐的面容略显呆滞。
朱槿让他起来,修仁犹豫了一下,没有再犟。
他站起身,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然而这不是需要多说的场景。
朱槿说:“这很奇怪吗?修仁。我只是学会了扫地,兄长也会扫地。”
也许真是如此。修仁,这只是一个普通人学会了一件普通的事。
修仁不确定她口中的“兄长”是谁。
她是嘉宁长公主,行七,她头顶上有血缘的没血缘的“兄长”有着一大堆。
修仁有些不敢再去想,再抬眼时,朱槿已经转过身,走向了偏殿。
偏殿静悄悄的,朱槿越往里面走,越觉得漆黑。她习惯着黑暗,就像在灵山的酒窖里一样,对她和昙佑来说,黑暗比白日还要令人安心。
行过外殿,木鱼声与诵经声也逐渐清晰。
朱槿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在一间敞开的房门前停下。
昙佑背对着她,面前有一尊小佛像,应当是之前居住在此的哪位宫妃留下的。
昙佑起先似乎没察觉到她,唇间不曾停顿片刻。直到时间稍长,昙佑的诵念毫无预兆的停下了。
朱槿微笑起来,边向前走边道:“怎么不继续了,昙佑师傅?”
她在昙佑身旁的蒲团上坐下,向面前的佛祖拜了三拜。
继而才听见昙佑道:“殿下,灵山塔还需要人照看。”
朱槿起身的动作僵了片刻,立马又恢复成平日的模样,假装没听见一般,询问他:“你中元节那天有事吗?”
她的眼睛在昏暗中异常明亮,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昙佑却缓慢地道:“那日刑部侍郎邓大人托我诵经度亡。”
朱槿的脸色凝固,语气也不自觉地冷下来,“为什么偏偏找你。”
“邓大人与师傅有故交,才托了人来找我。”昙佑向她解释。
朱槿不该生气。她明明不应该是骄纵的。
她明知道自己擅自把昙佑带来京城,又把他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她清楚地知道这里是皇宫,不是灵山塔。
然而要她离开昙佑吗?她不会的。她已经失去了祖母,昙佑也失去了济惠师傅,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他们两个,是被世界抛弃的孤儿,在灵山塔十几年的光阴中早就不可分割,彼此互为骨血。
朱槿不可以离开昙佑。她不会放开他。
她不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会怎么样。她害怕她又会对他生气。朱槿没再说话,逃跑似的奔出门外。
在佛寺,盂兰盆节是佛弟子目连为母解脱所传下来的法会。昙佑小的时候也曾在灵山寺帮过忙,而朱槿却不能下去,要随太皇太后在佛塔祈福度亡。后来长大,昙佑便很少再下过灵山塔,朱槿劝不动他,只好陪着他在灵山塔抄经。
灵山塔地势高,往下不仅可以看见灵山寺香火繁盛的法会,远远还能望见京城中通明的灯火,映照着青黑的天幕,染上一点亮色。
有一年京中还放了焰火,绚丽的色彩铺成碎片的光斑落在朱槿和昙佑面前的经文中。
昙佑比朱槿后抬起头,他心有所悟,闪过一丝瞬息消亡的犹豫。最终还是下意识的抬眼,见到了那样绚烂美丽的焰火争先恐后的在夜空中炸开,恰好就在佛塔那扇小窗的正中央,显得大而华丽。只是那样的瞬间绽放,而后在无声的消弭于漆黑。
然而那样明亮的华光,落到了朱槿乌黑的眼眸。像是琉璃透过阳光,印出浅浅的斑斓色彩。
昙佑总是在拒绝朱槿。
朱槿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在逃避自己、拒绝自己,她以为昙佑应该是与自己一样的,他们是世间最了解彼此、最亲近彼此的人,他们是相依为命,任何人无法拆开、无法替代的人,他们应该是彼此最特别的人了。
可是昙佑所表现的模样,总是在拒绝她的靠近,总是让人怀疑他们如此亲密的事实。
昙佑总是留给她一个孤寂的影子。可是她从未想过要让昙佑一个人。
中元时朱槿托了病,叫修仁去给各个世家回帖,又叫修安去府库清点些物品去和修安送了礼。自己则叫长松长青在宫里守着,换了她们的衣服去找莲心。
莲心早已换了一身小太监的打扮,见她只身一人倒也不意外,“走吧。”
她与宫女们熟识,倒不缺人打掩护,加上又面生,异常顺利的到了宫门前。
宫门前是侍卫筛查,莲心举着朱槿的长公主令牌上前。
很快便有一个领头人一般的守卫下来,朱槿看了一眼,隐约觉得面熟。那将领眉清目秀,比起武将,更像是一个文臣。
赵兹华看见那块令牌,不由得惊讶,“长公主殿下的人?”
莲心见他反应这么大,心底有些犯嘀咕,面上却是一派坦然,“是,殿下刚回宫,对灵山寺也十分挂心,恰逢此时盂兰盆会,长松姑姑这才吩咐我们出宫寻些小玩意。”
赵兹华睁大了眼睛盯着她。
莲心和朱槿都有些冒冷汗。
然而赵兹华的下一句却道:“那不就是公差去宫外玩吗?在长公主殿下下面当差这样好啊……”
前一句是惊异,后一句则是十足十的羡艳。
莲心僵了僵嘴角,还是陪笑道:“是啊……殿下待下面的人都很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赵兹华笑道,“毕竟殿下刚回宫就传出来罚了宫中一个小太监跪了半宿,我还以为会很凶呢……”
莲心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偷偷向后瞟了一眼朱槿,朱槿一脸无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莲心这才意识到朱槿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黑的。
等赵兹华乐得差不多了,莲心才问:“请问大人,我们可以出宫了吗?”
赵兹华终于想起他还在拦着宫门,忙道:“自然,两位一路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