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还是有点儿没有睡醒哦,要注意休息。”在宋润洋背完后,唐恬笑吟吟地在他的桌角叩了两下,强调道,“沧海之一粟,考试别写错了。”“嗯,不会。”宋润洋点头,而赵一栗此时已经没有看宋润洋,她因为唐恬突然看向她轻轻一笑的表情而浑身不自在,已经转过身去把脸埋进了课本。“我靠,掌柜的,老宋不会是喜欢你吧,你昨天上课说的话,能让他那种过目不忘的人今天把课文背错?”就在这个时候,老邢还凑到她耳边说小话,“这得是多在意你啊!”
“为什么,一栗,你这次作文写得好极了,是被我们传阅的那种好极了。”唐恬温柔地握住赵一栗的手,让她坐下,“而且你的作文不像范明臣的那么标新立异,很规矩,适合给其他同学学习。”
赵一栗也不能说她是觉得班主任老冯说的话太扎心,只能说道:“反正也印到范文合集里了,愿意看的可以看,就别读了吧?”
“看和读,对于你来说区别应该不大,但是对于其他同学,特别是咱们班那群理科脑袋来说,差距还挺大。”唐恬伸出手理理她的头发,“一栗,不要因为其他地方失误了,就把自己的闪光点都当成了缺点,这个逻辑是错的,好吗?要时刻为自己的长处感到骄傲。”
赵一栗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点头,然后唐恬还从办公室的抽屉里翻找出了一管没有开封的柠檬薄荷软糖递给她,冲她带着一丝狡黠地眨眨眼:“这个好吃,自己多吃几个,别一回去就全分给别人。”
赵一栗一直都觉得,唐恬当年对于她和老邢这两个实验班里却只擅长文科的异类,有一份格外温柔的保护之情,她会在自己的课上特意留给他们发挥的机会,以增长他们在其他学科那里很难找到的自信。
而这种特意,也使得赵一栗和老邢关系越来越好、越来越有默契。有一次月考,语文第一门考完的中午,除了住校生之外,走读生基本都在教室里午休,老邢眉飞色舞地过来问她:“我问你,现代文阅读最后一个问,你写了几个点?”
赵一栗眉毛一挑,说道:“咋,你也写了那个?”
“我就知道你要写,”老邢和她在空中击了一掌,“要不要打赌,那个点会不会是得分点?”
“啥啊?”周围有人听到,不免好奇,“都听不懂掌柜的和老邢在说啥,翻译翻译呗?”
赵一栗有点说不出口,她虽然做题的时候就想到了那一点,但却是交卷前才犹豫着补充写上去的。
“我赌不是。”她说道,“属于是写出来也不给分的。”
“我赌这是得分点。”老邢说道,“至少值两分,两分赌什么好呢,一串草莓糖葫芦怎么样?”
赵一栗高兴地点头,她因为各种奇奇怪怪的赌局,跟着老邢吃了不少学校附近的路边摊,她最喜欢草莓糖葫芦了。
“就是最后分析作者的意图,我赌有一个得分点是作者要借此表达女主角长年的性压抑,掌柜的赌这个不是得分点。”老邢大着嗓门对四周解释道,赵一栗脸一红,佯装咳嗽,然后低头去翻数学错题本去了。
最后发下来试卷,赵一栗输了,八分的题目,唐恬说全年级只有赵一栗和范明臣在卷子上写到了这个点、拿到了满分。
但赵一栗觉得,读出这个意味的应该不止他们两个,只是很多人都和她一开始想的一样,觉得这种答案不会在标准答案里,就没有写。
有了老邢这个朋友,赵一栗渐渐意识到,宋润洋对她的影响在变小——她依然喜欢他,会为他每一次考试的好排名高兴,也会默默关注他,但是她的注意力开始被老邢带着,更频繁地转向其他地方去。
她的精力是有限的,被其他地方分走了时间,想这份暗恋心情的时候,自然就少了。
自从发现赵一栗连一首最经典的日剧歌曲都没有听过后,老邢就像报菜名一样给赵一栗报了一堆东西,赵一栗连它们是歌曲还是电视还是动漫都不知道,只单纯地摇头,或者偶尔点点头,说听别的同学讨论过,但她自己没有看过。
“我的老天爷,掌柜的,那你每天放学回去都在干什么,周末又在干什么,别告诉我全拿来做作业和补课了!”
赵一栗想了想,对老邢说了说自己平时休息的时候都做什么,老邢听得直摇头:“太阳春白雪了,太阳春白雪了!掌柜的,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你缺少低级的娱乐!这个世界不可以没有下里巴人的东西!你的世界也不例外!”
“让我打开你新世界的大门吧,花花世界等着你。”他用郑重其事的口吻拍了好几下赵一栗的肩膀,但其实做的事情,就是带着赵一栗看他喜欢的动漫、漫画、网络小说,甚至还拿U盘拷了“你玩了这个一定会很快乐的游戏”,让她放到电脑上偷偷玩,叮嘱她千万别被父母发现。
赵一栗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等父母出门后的周末才拿U盘插上电脑,发现老邢给她的是个恋爱游戏,一个女孩和几个围绕着她的男人,看画风又是他钟爱的二次元,但是拿鼠标点着点着各种选项,戴着耳机的赵一栗脸一下子爆红。
“你你你,你——”周一看到老邢的时候她丢U盘过去的手都在抖,“你居然给我这种东西!”
“咋了,你也……哦,你比我们都小一岁!”老邢一下子愣住了,“你还是十四岁的小姑娘,还没有满十五啊,掌柜的!”
“有啥区别吗!”赵一栗红着脸小声指责,“这是……上面写着未满十八……”
“那连这种封面上的规矩都要遵守的话,我们生活的到底是一个多么无聊的世界啊!”老邢也没有当回事,把U盘收回去,“好啦我没想起来你还小,下次给你清水的,单纯谈恋爱的,好不好?”
赵一栗脸依然红到了耳垂,但最后还是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表达了同意。
“好玩吧,掌柜的?”老邢笑眯眯地问她,“比一个人去博物馆看展有意思,对吧?”
“那不一样。”赵一栗说道,“就是,也不能把时间全都花给……这种游戏。”
“因为是假的。”她认真地说,“玩的时候确实高兴,但玩过了之后,又有什么意义呢?”
“让你高兴了,这不就是最大的意义吗?”老邢不明白赵一栗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些东西当然都是虚构的,但是给你的开心是真实的,让你短暂地忘记烦心事,就是这些东西的荣幸,也是制作它们的人的愿望。”
赵一栗眨眨眼,发现自己没办法反驳老邢这句话。
她开始更加大胆地去接触老邢展示给她的“花花世界”,但不可避免地觉得这是一种“放弃努力的自暴自弃”。
赵一栗偶尔会带着一丝惘然想起来,她现在和宋润洋的距离可谓是越来越远、而她已经不想去试图靠近了。
因为靠近不了,赵一栗就算是拼了命,月考也再也进不了前二十名。很快,学校又开始在这一届新生中挑选竞赛的苗子,而她自然就和这种东西无缘了,连学校有集中的竞赛培训这种事,都是好久之后才知道的。
整个高一,赵一栗和宋润洋比较明显的交集,基本都发生在高一下学期——但赵一栗觉得,有一次交集并不算数,更像是牵强附会后的巧合。
当时他们在学《赤壁赋》,上课时,唐恬让赵一栗站起来说一说,她全文最喜欢的一句话是什么。
她当时回答,她最喜欢“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tຊ之一粟”,理由有两点:
第一点,但从内容上,她喜欢这种小大对比,有时候心里满是烦恼的时候,抬头仰望天空,会觉得自己在宇宙面前就如沧海一粟,而自己的烦恼自然也如同微不足道的尘埃,这样想让她感觉到眼前骤然开阔的轻松。
第二点,是父亲在她出生的相册上亲手写着,原本想给她取名“赵一粟”,寄托着希望她能以小见大、见微知著的美好愿望。但后来找人算五行,说是她五行缺木,建议名字里带着木偏旁,所以她就从一粒尘埃变成了一颗板栗,她看着自己名字的一份来源,自然觉得亲切。
虽然这两点都和课本的标准理解不同,但不影响她在课堂上说出来,赵一栗的答案带着发自内心的真诚。
“所以,对我来说,不是渺沧海之一粟,”她最后总结道,“是渺沧海之一栗。”
唐恬笑起来,说道:“讲得很好,一栗,但是默写一定不能写错了哦。”
赵一栗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坐下后才突然想起,她说的第一个理由,其实是宋润洋给她讲的,他那天一定要带她出去吃饭,骑车带她路过盛开着蓝花楹的街道,然后问她优秀的尽头在哪里,接着就和她说月亮,太阳,银河系,让她往后觉得压力太大的时候,有了抬起头看看天空的习惯。
她那时候已经不会频繁地去想和宋润洋有关的事情,乍然想起来,情绪波动,居然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找他在哪里,还好没有被宋润洋发现,他正在认真地在课本上写什么——赵一栗希望他不是在给插图的人物画眼镜。
学了赤壁赋,自然要全文背诵,第二天早读,因为天气变化全班都昏昏欲睡没有什么精神,唐恬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笑着说:“得给你们提个气——至少让三分之一的人有点儿精神。”
“宋润洋,”她看向教室最后一排,“你起来背一下《赤壁赋》吧。”
班上昏昏欲睡的女孩子们肉眼可见抬起了头,赵一栗也借着谁都在看她肯定也看的机会,转过身去,听宋润洋背书。
过了变声期,宋润洋的声音更好听了——但可能在她心里,他就没有不好、处处都是完美的,赵一栗一边听一边想。他背得熟稔,都没有一点儿中途停顿然后思考的地方,让他起来背书,纯属是唐恬带着调皮的心思给女孩子们发福利。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栗。”
赵一栗一下子愣住了,她感觉班里很多人也愣了一下,而宋润洋却没有感觉什么不对,还在打算继续往下背:“哀吾生之须臾——”
唐恬轻轻咳嗽了一声,而宋润洋这时候才抬眼起来,他微微偏了一下脑袋,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也还是有点儿没有睡醒哦,要注意休息。”在宋润洋背完后,唐恬笑吟吟地在他的桌角叩了两下,强调道,“沧海之一粟,考试别写错了。”
“嗯,不会。”宋润洋点头,而赵一栗此时已经没有看宋润洋,她因为唐恬突然看向她轻轻一笑的表情而浑身不自在,已经转过身去把脸埋进了课本。
“我靠,掌柜的,老宋不会是喜欢你吧,你昨天上课说的话,能让他那种过目不忘的人今天把课文背错?”就在这个时候,老邢还凑到她耳边说小话,“这得是多在意你啊!”
“不要乱讲!”赵一栗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她丢给了老邢一个格外严厉的眼神,把老邢给吓了一跳,“没睡好的口误而已,你这么发散着联想不觉得很荒谬吗!”
“我我开玩笑的。”老邢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支支吾吾地说。
“这种玩笑不要随便开。”她一字一句地认真说,“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好好好,再也不说了,再也不说。”老邢拍拍她的肩膀表达安抚,“我的错,我的错,中午请你吃好吃的。”
“你也别和我凑太近。”赵一栗耸耸肩膀让老邢松开他的爪子,班里已经有些关于她和老邢的风言风语,虽然她不像介意与宋润洋有关的那些话一样在意那些胡说八道,但终归也不希望流言越传越厉害、最后传到老师和家长耳朵里。
但很快,老邢有一天带着八分的扭捏两分的娇羞,在课间对赵一栗悄悄说道:“掌柜的,今天午饭能不能先别叫林婉婉,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单独和你讲,是特别重要的私事,觉得必须要和你坦白了。”
赵一栗迷茫地眨了眨眼,然后突然一惊,从座位上弹起来、向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撞上了其他人的桌角,她满脸通红,忍不住因为林婉婉之前说过的那些话胡思乱想——他他他老邢这个人,该不会真的对她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吧!
【注1】节选自《武林外传》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