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自不是对手,被打的惨叫连连,谢延光和何氏不多时赶到,连忙命下人把二人拉开,谢延光柱着拐杖大骂道:“混账东西,还嫌不够乱?你们是想气死我吗?”何氏看着满脸是伤的谢时,心疼不已。谢时叫母亲来了一下有了靠山,连忙告状:“是他先动的手,他还骂我下贱,母亲要为孩儿做主!”
陈锡的死叫邑都心怀鬼胎之人着实松了一口气,又临近过年,简直喜上加喜。
谢时本就爱花楼,今夜天刚擦黑,便早早来到竹音坊,竹音坊的玉宛姑娘端坐于阁楼之上,细纱遮面,清丽的嗓音伴着琵琶,自珠帘之后传出,余音绕梁,让人沉醉,一曲终了,一片叫好声。
珠帘内伸出半截莲藕似的白皙手臂,手腕上一只红玉髓镯子,玉宛姑娘探出半边脸,娇嗔一眼,男人们腿都软了。今夜玉宛姑娘公开叫卖初次,男人们心痒难耐,摩拳擦掌。
谢时坐于其中,素了些许日子,此时更是心潮澎湃。啰音一响,男人们争先恐后的加价。
“五百两!”
“八百两!”
“一千两!”
谢时瞧着急不可耐的人,轻嗤一声,心中不屑,高声叫道:“老子出一千两,黄金!”
气氛瞬间安静下来,男人们交头接耳,邑都不缺有钱人,只是谢家谢太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一锤定音,谢时一掷千金为红颜,终抱得美人归,在众人不甘心的目光中趾高气昂又心满意足地上了楼,进了香阁。
香阁里燃着熏香助兴,玉宛姑娘摘下面纱,露出娇美的面庞,浅浅一笑,就令人心神荡漾。
谢时对男女之事颇为热衷,又爱在此事中玩些花样,多日内火难消,不免下手重了些。玉宛姑娘的尖叫声不断地自阁内传出来,让人不忍,却也只能摇摇叹息,谢时的癖好在坊间多有流传,玉宛姑娘初次遇到他,怕是有苦头要吃。
直到后半夜,无论谢时如何摆弄,玉宛姑娘都没了反应,起初只是觉得人又晕过去罢了,时间久了谢时心中打鼓,用手探去,人居然没了气息。
谢时是被娇养惯了的,受此惊吓,一时之间六神无主,衣冠不整夺门而出,众目昭彰之下奔回了谢府。
玉宛姑娘虽是风尘女子,可也是性命一条,如此惨死犯了众怒。
竹音坊背后的老板也是有靠山的,丢了如此摇钱树自是不肯轻易罢休,咬住谢家不放,要一个交代。
谢延光无奈赔了许多银子和笑脸,并许诺玉宛姑娘以谢时妾室名义风光安葬,才堵住了悠悠之口。娶已故之人为妾,进门便是丧礼,这在邑都是头一遭,谢家明里暗里被嘲笑。
谢家嫡子谢奕在卫所里当差,所里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嘴里没遮没拦,荤素不忌,谢奕哪里受得了这个,动手打了人,被罚回家思过。
兄弟二人不睦已久,如今更是水火不容。这日二人在花园中撞个正着,新仇旧恨,谢奕冲动,把人拦住,道:“父亲不是叫你思过吗?你还有脸出门?谢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被罚跪了祠堂本就心气不顺的谢时,白眼一翻,顺口回击:“关你什么事?不要多管闲事,让开,好狗不挡道。”
“我是谢家的嫡子!这府里发生的任何事,都关我的事!下贱胚子,今日我必得好好教训教训你!”谢奕大怒,揪住谢时的衣领就要打。
“呸,我看你敢?我看你是忘了这府里谁管家,等你那短命的老娘升了天,我母亲扶了正,我才是这个家的嫡长子!”谢时啐了一口,丝毫不服软。
谢时的话叫谢奕怒火攻心,一时间没了理智,下了死手:“我今日便打死了你,叫你少做梦!”
一旁的下人都吓坏了,拦也不敢拦,连忙去请老爷夫人。
谢时自不是对手,被打的惨叫连连,谢延光和何氏不多时赶到,连忙命下人把二人拉开,谢延光柱着拐杖大骂道:“混账东西,还嫌不够乱?你们是想气死我吗?”
何氏看着满脸是伤的谢时,心疼不已。谢时叫母亲来了一下有了靠山,连忙告状:“是他先动的手,他还骂我下贱,母亲要为孩儿做主!”
“住口。”何氏瞧着谢延光的脸色,佯装责骂道:“奕儿被罚近日心情不好,他要打你出气你便忍着,怎可还手?”
何氏以退为进,谢奕正在气头上,怎受得了如此污蔑:“住嘴,你这个贱人,两个不要脸的东西,你们都该死。”
“啪!”谢延光一巴掌打在谢奕的脸上,骂道:“谁教你这样和长辈这样说话的!”
“她也配做长辈?她教出的好儿子,把谢家的脸都丢光了,你知道外头都怎么说我们吗?以后谁家的姑娘还敢嫁过来?”
谢延光愣了一瞬。何氏连忙抚着谢延光的后心安慰道:“老爷别生气,本就是时儿不对,骂几句就骂几句,打几下就打几下,不打紧的。”
何氏又用手帕点了点眼角,故作伤心道:“奕儿,你如何骂我打时儿都不要紧,可你莫要跟你父亲置气啊,你父亲年纪大了,一心为了谢府操劳,你要多多理解分担才是啊。你若是还不消气,我便站在这里任你打骂,绝不还手。”
“荒唐!”谢延光拦住何氏,对谢奕道:“今日你先动手便是你不对,去祠堂跪着!好好反省反省!若再生事,我绝不轻饶!”
谢延光说完拂袖而去,等人走远了,何氏也收起眼泪,拿眼尾不屑的瞥了一眼谢奕,拉住谢时的手,边走边不经意感慨:“这个冬天真冷啊,生病的人最是难熬,熬不过去或许也是解脱。”
谢奕被激得咬牙要扑上来,却被下人狠狠地按住了,何氏已带着谢时不曾回头地离开了。
谢奕被罚跪了祠堂,卢氏久卧病床,下人自然有眼色,没有人给卢氏通风报信。谢奕也并不指望她能去求情,卢氏病重,能给予他们二人的关切有限,往往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有谢盈盈夜间偷偷带了吃食给谢奕,侍女在门口守着,二人能有片刻说话的功夫,说话间又忍不住偷偷埋怨道:“大哥为何如此冲动,叫何氏抓到把柄,还徒惹父亲生气。”
“妹妹你是没有听到,那个贱人…”谢奕自然有些气不过。
“哥哥慎言,隔墙有耳”。谢盈盈打断谢奕的话头:“哥哥怎么这样沉不住气?如今家里都是姨娘做主,我们若只是蛮力反抗,能讨到什么好处?”
谢盈盈的话叫谢奕气闷,头转向一边不再说话。
“哥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谢盈盈轻声安慰他道:“前日我进宫,姑母有意我与李尚书家联姻,一旦事成,定能成哥哥的巨大助力,到时何氏还敢如何嚣张?”
“李德裕?户部尚书?”谢奕吃惊道。
谢盈盈点点头,又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此事还未定,切莫张扬。”
“李家家大,人员众多复杂,妹妹你若嫁过去,恐怕…”
“哪里不苦呢?一辈子被何氏欺负打压便不苦吗?就算要吃苦,也要吃有盼头的苦,姑母若给我这个机会,我定牢牢抓住,有朝一日助哥哥青云直上,届时你我兄妹二人再不用看人脸色,受人欺辱。今日之仇必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谢盈盈声音虽轻,可着实让谢奕有些吃惊,那个被护在身后的小妹妹,不知何时突然长大,眉目间的隐忍与算计让他觉得陌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好了,我不便多待,哥哥好好想ʝʂɠ想我今日说的话,切莫再冲动行事,我先走了。”说完谢盈盈带着侍女悄悄地离去了。
侍女跟在谢盈盈身后,欲言又止了几回,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小姐,之前的上元节,奴婢在百花楼门口见过李家公子一回,那人身材肥硕,满目淫光,左拥右抱,毫不避讳,这样的人实在非为良配,小姐三思。”
“那依你之见,何为良配?”谢盈盈似乎笑了笑,没有回头,反问道。
侍女跟在后面看不到她的表情,虽然心中不解,可主子问话,却也不得不答:“自是…自是风度翩翩,才学过人的少年君子。”
谢盈盈冷哼一声,回头道:“你口中的良配国子监里一抓一大把,不过是徒有虚表的穷书生,可户部尚书的嫡子,只有一个。”
侍女被谢盈盈的面色吓住,低头不敢再多说一句。月色被遮在乌云之后,谢盈盈的影子被身后的灯笼拉长又拉长,有一个清冷的面孔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也只是神色微动,转身脚步不停往前走。
福寿宫内,火墙烧得正旺,殿内十分温暖,只着单衣也不觉得冷,几盆茉莉开得正好,洁白的花朵在翠绿的枝叶间含羞绽放,若有似无的花香,飘得满室,很是舒缓心情。沈宁昭陪苏太后吃过了晚饭,便留在暖阁里陪她说话,云霜和清歌都守在殿外。
“母亲这几日气色好了许多,可见云霜姑姑尽心,该赏。”沈宁昭道。
“唉,她呀,你就是赏给她金山银山,她回头也换了药材,全哄我吃进肚子里了。”苏太后无奈道。
“云霜姑姑醉心医药,医术高超是许多男子都比不得的,我听闻太医院的许多后生偷偷来请教呢?”
苏太后闻言掩嘴笑起来:“你还说呢,那几个年轻的医官后来被杨院首狠狠地罚了一顿,就再也不敢来了,气得云霜跑去跟杨述大吵一架,大骂他看不起女子,杨述有口难辩,现在往芷阳宫送东西,云霜都拒了。可怜杨院首都求到我这里来了。”
沈宁昭闻言也笑起来:“姑姑可不好哄,杨院首怕是有的罪受了。”
“可不是,废了我不少口舌呢…”
“云霜姑姑如此医术,埋没了着实可惜,日后定要在宫外给她开一个医馆,不知能受惠多少人呢。”沈宁昭的话叫苏太后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了一顿,随即与沈宁昭坐的更近一些,低声问:“我算着日子,他…”
“母亲放心。”沈宁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压低声音道:“人前些日子已到了临安,都已安顿好,一切妥当。”
“那便好…”苏太后舒了一口气,放心地点点头,还欲开口再问,沈宁昭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她,转了话题:“马上便是除夕了,钟鼓司递的单子我稍后叫乐吟拿过来,后宫无人,还劳母亲费心。”
苏太后点点头:“左不过是那些,欢庆热闹些的,不出差错便是了。只是遗憾此次宫宴太傅不能来了,他孑然一身,府邸后院无人,年近临关,又突生了病来,你可叫人去瞧过了?”
沈宁昭点点头,又摇摇头,母亲不必忧心:“太医不过走个过场,太傅身体康健,并未染疾。”
“你这是何意?”苏太后微诧。
“母亲莫急,有些事需要查清楚,兹事体大,太傅不愿假手他人,便亲自去了。”
苏太后皱了皱眉头,思量片刻,道:“你们瞒得这样严,怕不是小事。”
“母亲放心,孩儿自有分寸。”
苏太后也不再多问,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言语,殿内静悄悄地,显得殿外的风更狰狞了。
苏太后轻咳了两声,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抬眼瞥了沈宁昭一眼,轻叹道:“你现在是越来越爱瞒我了。”
“母亲哪里的话,眼下不过是一些小事。”沈宁昭抬头望了望殿外,转了话题道:“花房里悉心培养了一批母亲最爱的睡莲,日日用火墙保暖,不敢一丝怠慢,不过月余,便能开了,母亲好好养着,静等花开就好。”
话音刚落,云霜和清歌的声音由远而近,侧窗的人影一闪而过,消失不见。
殿外是阴云沉沉的夜色,正酝酿一场大雪,淤泥中沉睡的种子,在酝酿春日的萌芽。它们相互牵制又各怀心事,一个等寒风,一个等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