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家是城里正式工。就这一条,足以瞧不起所有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叶支花急忙擦擦脸,又拍拍身上的灰,这才带着张有粮来到职工家属楼。叶英秀丈夫姓钱,叫钱贵,就住在家属楼一号楼一单元一楼东户,进大门左拐就是。一楼的住户,家家都在外面垒起墙,开了门。关上门就是独门独院。叶
一夜无话。
主要是白天又干架又干活,人都累散架,头一靠枕头,睡的那叫一个香。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叶支花一家就起来忙活。
农村人想吃饱饭,哪敢睡懒觉。
头上烈日暴晒,脚下大地滚烫,汗流浃背没空想东想西,捋起袖子就是干!
留下张老太在家照顾张晓娟,叶支花和张有粮喝碗菜糊糊就匆匆下地。
今天两人的任务就是将剩下的小麦收割完。
“这还没割完的几分地都是好田,老二竟然死活不要?”张有粮一边弯腰干活,一边吐槽。
叶支花哼一声:“那是因为在他心里,咱家的一切将来都是他孩子的。”
张有粮不吭声了。
叶支花想了想,问他:“张有粮,你心里是不是怨我没给你生儿子!”
“说啥呢!”张有粮肯定不承认:“这都是命,认吧!”
生完二妮的时候,他还盼着老三是儿子。
但生完老三,叶支花伤了身体再也生不出来。
张有粮就知道,自己命中无子。
他确实难过了好久,出门都抬不起头。
后来就想通了。
张有粮说:“传宗接代的压力给到二房,咱是不是轻松了?”
“至于死后没人烧纸送钱,闺女干啥吃的?”
“再说咱平头老百姓,你睁开眼看看,哪家重孙子想起来给自己太爷爷烧纸?能想来给爷爷上坟都是孝顺。”
“人一闭眼,别管那么多。”
“至于养老……”
“我四表叔,就省城那个,他打仗伤了根,不说儿子,连闺女也生不出来,但是人家有退休金,村里好多小辈争着要去孝敬呢。”
“所以老不怕,就怕手里没毛票。”
“你以前犯傻,我也不说啥。”
“从今天起,你可不能再傻不拉几对二房三个小子好,那就是仨白眼狼,我早看清楚了。”
“好好跟我过,攒了钱咱俩花,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张有粮这些话,不知道说多少遍。
叶支花从来没听心里过。
今天他旧话重提,希望老婆子将昨天的英勇保持下去。
结果说完半天,没听到回应。
一抬头,人呢?
再往前一看,叶支花已经割完一垄,歇着去了。
张有粮:“……”
老娘们,力气咋那么多?
等他吭哧吭哧割完自己那一垄,叶支花已经将余下的也收割完毕。
“嘿,老头子!”叶支花冲他扬扬手:“发现没,分家后,咱俩干活都轻巧了!”
张有粮扶着老腰,沉默了。
小麦收割完,运到扬麦场,先碾后扬,然后装袋等着交公粮。
这些活就轻省许多。
叶支花两口子决定歇歇,明儿再说。
回到家,张老太已经做好午饭。
凉拌黄瓜,切盘红萝卜小咸菜,配着辣椒酱和窝窝头,就是一顿饭。
叶支花让张有粮帮忙压水,就着凉凉的地下水洗把脸。
去厨房舀稀饭的时候,就看见张老太拿着张纸翻来覆去看。
“娘,看的啥?”叶支花走过去。
张老太将纸举起:“传票!”
叶支花:“……啥票?”
张老太:“传票。”
张有粮也凑过来:“传什么玩意?”
张老太:“……”
累!
她将纸往两人手里一塞,自己看去吧。
叶支花和张有粮头碰头,研究那张纸。
两人都生在新华国,受过义务教育。
虽然只上到三年级,但好歹不是睁眼瞎。
翻译过来就是:两人识字。
“法院?传票?”还红头呢。
李老汉,将张晓洁给告了!
这是叶支花没想到的事情。
上辈子,可没这回事。
叶支花和张有粮对视一眼,赶紧去找张老太:
“娘,谁送来的?”
“是只告咱,还是连着将老二家也告了?”
不患寡只患不均。
因为传票上,写的是只有张晓洁的名字。
张老太叹口气:“就咱一个。”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叶支花再问,张老太就啥也不知道了:“邮递员就让我摁个手印,然后给我这张纸,啥也没说。”
叶支花:“……”
这都是什么事!
“晓洁她还是个学生呢,马上就考高中,这不是影响人吗?”
叶支花将传票叠巴叠巴,攥手里:“我换身衣服去城里,找孩她舅打听打听情况。”
“孩她姨丈夫那边,不是有亲戚在法院吗,一块问问。”张有粮也有点慌。
叶支花是老大,底下其实有好几个妹妹和弟弟,但就活了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三人年龄差比较大。
妹妹嫁给城里一个跛子,换了麻纺厂一个临时工的名额;
弟弟刚成家立业,中专毕业分到了县工商局。
说走就走,叶支花匆忙去换衣服。
张有粮也不抠了,求人办事得带东西,他装了两口袋白面放在地板车上。
叶支花换好衣服出来,张有粮就让她上车,要推着一起去城里。
叶支花摆摆手:“你坐上去,我推着你!”
她现在浑身充满力气,倒是张有粮瘦不拉几的。
张有粮哪里肯让一个女的推自己,以后他还在不在村里混,出去会被朋友笑话。
他死活不同意。
叶支花嫌他墨迹,拎小鸡一样将他拎起来往地板车上一扔。
张有粮:“……”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嘛?
张老太嘴角抽抽,目送两人离开,转身就进屋同张晓娟嚼舌根:“你娘,嘿,你娘……”
张晓娟愣住:“奶,你为啥骂我?”
张老太:“……反正吧,你们家要变天!”
…………
秀水村,在县城南边,二十多里路。
叶支花脚程快,两个半小时就走到县城南郊的麻纺厂家属院。
叶支花停下,伸手掀开麦秸,揪出扎在里面的张有粮。
张有粮觉着丢人,路上非要捡麦秸铺地板车上,然后屁股朝外,将脸埋了进去。
“下来,到地儿了!”
张有粮赶紧从车上滚下来。
可算解放了。
他整理整理寡头,又将头上沾的麦秸扯下来,顺顺头发。
不但他这么干,还要叶支花擦把脸,收拾利索。
叶支花哪有那心情:“赶紧的吧,不怕耽误事!”
“你妹妹那个老婆婆,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咱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给农民丢脸!”张有粮振振有词。
叶支花一想,确实!
她妹夫虽然是个跛子,城里找不到好媳妇,才经人介绍娶了农村姑娘叶英秀。
但人家是城里正式工。
就这一条,足以瞧不起所有地里刨食的庄稼汉。
叶支花急忙擦擦脸,又拍拍身上的灰,这才带着张有粮来到职工家属楼。
叶英秀丈夫姓钱,叫钱贵,就住在家属楼一号楼一单元一楼东户,进大门左拐就是。
一楼的住户,家家都在外面垒起墙,开了门。
关上门就是独门独院。
叶支花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妹妹的婆婆钱老太端着盆水往外倒。
两人对上眼。
叶支花咧嘴,刚要笑着打招呼,钱老太一盆水直接泼到她脚下,鞋子全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