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之擦了擦泪,转过身来,说道:“夏姑娘,昨晚家父的确是约了严副掌门会面。我见家父一夜未归,一早就去严副掌门房间,不想他被人偷袭,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若不是我们把他叫醒,他现在还在寄舒山庄,又怎能来这里杀死家父?我倒想问你,你与我寄舒山庄从未打过交道,也并不知家父与严亮有约,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于墨霄虽然也是一头雾水,可他也不想林寒初被人冤枉,抢道:“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免得让大家误会。”
于林二人回到寄舒山庄已是傍晚,遥见门前柳若眉抬首而盼。见到两人归来,她神情古怪地看了看林寒初,随即很快地又重新恢复了笑容。对两人道:“于师兄,夏姑娘,你们可回来了。再迟些,就要派人去找你们了。”林寒初低头歉道:“让柳姑娘和大家为我担心了,实在过意不去。”说着三人一起往里走去,正想着去内堂给刘一照报个平安,却听闻刘老爷正在会客,不方便接见。
眼看到了晚膳时辰,刘一照回到饭厅,与于墨霄等人一起用膳。他似不如前日那么精神,话也不似那么多了,好像隐隐有什么心事。和众人寒碜了几句,只听他突然对林寒初道:“夏姑娘昨日的话提醒了我,这承天教当日灭教之后,有很多人投靠了烈鹰门。不知是真是假?”林寒初一惊,心下琢磨:不知刘一照这样问她是什么目的,莫非他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故意试探她?她当即答道:“夏焱只是襄州普通人家之女,对承天教只略有耳闻,至于灭教之后,教众是否投靠了烈鹰门,更是不得而知了。”
刘一照问道:“不知夏姑娘是否听说过,承天教有一位叫严亮的堂主呢?”林寒初心头一凛,一根筷子从手中滑下,滚到桌边,幸好及时接住,她故作平静道:“我并没有听说过。不知刘伯伯为何问起此人呢?”刘一照顿了一顿,勉强笑道:“我只是想起随口一问,原来夏姑娘并未听说,也罢也罢!来来,大家吃菜吧。”
林寒初只觉突然提到严亮必定不会空穴来风。当晚,她趁所有人都休息后,便溜到刘一照的房外,借机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埋的什么药。只听刘一照说:“碧华,没什么事你下去休息吧,吩咐下人,今晚不要来此打扰。”林寒初心想他故意把所有下人都支开,必定今晚有什么事要发生。房里当即只剩下刘一照和刘秀之父子二人。刘秀之道:“父亲,这严亮突然到访可会有什么古怪?我们刘家素来与烈鹰门也好,与承天教也好,从无交情和瓜葛,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必是有所企图。况且好端端的白天不正大光明地说,偏要约你晚上详谈,这其中必有古怪。”林寒初心想:果然如她所猜测的,原来这严亮已经到了刘府,难怪刚才刘一照会突然问起她是否认识此人。
林寒初悄悄用手指捅破了纸窗,只见刘氏父子两人站于屋中,刘一照双手背在身后,朝前踱步。刘秀之追上一步,接着说道:“父亲,依我看,今晚之约,不赴也罢。我刘家堂堂正正,犯不着与他昔日承天教的奸贼有往来。”刘一照转过身来,摆手道:“秀之,你此言差矣。不错,自我辞官还乡之后,确是与官府和武林人士少有来往,我自认为这一辈子言行也算行得正坐得直。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怕与这严亮见面。这严亮如今已是烈鹰门的副掌门,很明显是季焕命他前来。若我推托不见,反而落了他人话柄,让他觉得我寄舒山庄背地里有不可告人之事。”他又把手背到身后,抬头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更何况,我自之前受了内伤之后,武功已大不如前。昨日你听于贤侄他们也已说了,这季焕和烈鹰门行事心狠手辣,此事若处理不好,万一这严亮和烈鹰门故意找我们麻烦,恐怕你母亲和妻儿的安危……”
刘秀之苦叹道:“父亲,我刘家何时变得如此忍气吞声,不堪一击了?若真有危难,还有孩儿呢!”刘一照回过身来拍拍他的肩膀:“秀之,为父知你的脾气,但是切记,凡事不可鲁莽,必须谨慎为之。”似安慰地笑道:“好了,你不必太过担心,兴许严亮此番前来不过是代季焕来问候一声,并无什么图谋。”
刘秀之道:“哼,我看未必那么简单。父亲,今夜不如让我和你一同赴约!”刘一照摇头道:“不可,你在家等我回来,若明日午时我还不回来,你便带着你母亲和妻儿去外地躲避一阵。切忌鲁莽行事,听见了没有?”刘秀之只得点头答应,并告退。
林寒初心中思虑,看来下午刘一照见的客人就是严亮,想必他这次来者不善。要让刘一照单独外出赴约,还不许刘秀之跟从。这样做的目的不是要谈一些极其隐秘的事,就是要对刘一照不利。
已近子时。林寒初见刘一照从墙上取下一把佩剑,便匆匆出门。林寒初怕跟在他身后会被他发现,便离开了好大一段距离,好在半夜路上没有行人,便一路随至昨日他们游玩过的万佛寺高塔。
塔内空空堂堂,一片漆黑。与白日里的巍峨宏伟气势相比,这高塔在半夜看起来阴森恐怖。只见刘一朝在塔前停了下来,对着高塔喊了一声:“严兄,刘某已来赴约,请出来一见。”
四下并没有任何声音,等了片刻,只见那塔的二层突然亮起了一点微光。那火光随着风摇曳起来,伴着呼呼的风声,比漆黑之时显得更加可怖。刘一照提剑走上二层,林寒初也尾随其后,脚下异常小心,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高塔二层的西面摆放着一个佛台,上面三尊硕大顶天的佛像靠壁而立。只见那佛台上点了一盏油灯,一个人面对佛像而立。听见刘一照上来之后,他回过身来,正是严亮。只听严亮清清楚楚地说道:“都承旨大人,果然言而有信啊!”
刘一照慢慢走上前去,冷冷回他:“刘某只是一介平民,这都承旨之职与我已没有半分干系。还请严副掌门不要胡乱称呼。我寄舒山庄素来与贵派并无来往,不知此番严副掌门亲自前来,有何赐教,还请明示!”严亮端起佛台前地油灯,又点亮了几根蜡烛,顿时塔内明亮了许多。只听他不缓不慢地道:“哈哈,刘庄主莫要谦虚,二十年前您曾任神宗一朝枢密院都承旨,又是王安石的得力干将,合力推进变法,这丰功伟绩怎么能说忘就忘呢?”刘一照顿了一顿:“前朝旧事,不提也罢。还请严副掌门开门见山,此次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严亮假意笑道:“刘庄主果然快人快语,那严某也就不多废话了。本次严某乃奉季掌门之命,前来和刘庄主聊一聊二十年前的旧事。”此言一出,刘一照防备地朝后退了一步,他眯起眼打量严亮,说道:“怎么,季掌门也对这些陈年往事如此感兴趣吗?恕刘某人年纪大了,二十年前的事了,刘某早已不记得了。”
严亮道:“哦?刘庄主当真不记得了吗?这二十年前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但是于你们这些亲身参与的人而言,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忘的吧,若你现在记不起来,那季掌门自有办法让你记起来。”刘一照仰天笑道:“我倒要看看这季掌门能拿我怎样!难怪,我想这烈鹰门为何兴师动众从建州一路赶到襄州去歼灭承天教,若真是为武林除害,那倒也是大功一件。如今想来,刘某算是明白了,你们去杀林擎,不惜以性命相逼,原来也只不过是为了追查那件事!我猜得不错吧?”在烛光下,他两眼怒视严亮,神情忿恨不已。
严亮冷笑一声,道:“哼,林擎他作恶多端,罪有应得罢了。他死前还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死不开口,那季掌门也只好送他去见阎王了!”他顿了顿,收tຊ齐凶横的口气,又对刘一照说:“刘庄主,我好言相劝,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是把知道的说出来吧。”
刘一照惨然道:“想当年,我也曾与林擎一同在朝,他一身好武艺,为人耿直仗义。只是从那次巨变之后才闹得性情大变,不惜杀人潜逃,后来还自立邪教,这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林寒初听着两人的对话,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但心中早已颇为震惊。不想这刘一照竟然是父亲的故人,而父亲在二十年前居然还曾在朝廷为官,这些是她出生以来从未听父亲提过的。另外,她又听到严亮说在父亲死前曾逼问过二十年前的一些秘密,这个秘密,会不会与父亲告诉齐望亭的那两句诗有关呢?那个秘密又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烈鹰门要如此大费周章地窃取这个秘密,之前是自己的父亲,如今又是刘一照,到底还有多少人被涉及到了这件事情之中?烈鹰门如此处心积虑地整个江湖悬赏自己,是否也与这个秘密有关系呢?她脑中闪出了许许多多个问题,她知道,刘一照必定是知道当年隐情的关键所在。她定了定神,仔细听下去。
刘一照接着说:“本来贵教与承天教的瓜葛,我刘某无心过问。加上我退隐朝廷多年,早已不理政事。只是如今得知,你烈鹰门存心不良,这事我不能坐视不管。至于你们处心积虑想知道的那件事,我曾答应过王荆公,绝对不能向奸邪之徒透露丝毫,你们还是早日死了这条心吧!”说着他冷不防已经拔出佩剑,朝严亮胸口一剑直刺过去。
严亮早有防备,“铛”的一下,提剑拦住刘一照突如其来的那招,两人即刻施展剑法互拆了十余招。严亮道:“看来刘庄主是存心与季掌门作对了?你可别忘了林擎和承天教的下场。你也是有子女妻儿的,不为你自己想也该为他们想想吧。”
刘一照手上剑法不停,正色道:“我刘某人在大是大非面前从不含糊,这次决不会让你们这些奸邪小人得逞。你若敢动我妻儿一根汗毛,他日我必十倍奉还!”严亮剑上狠招杀到,将刘一照的一招清风送月化解开来,一个翻身,左手跟出一掌,结结实实拍在刘一照背心。刘一照中掌吃痛,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以剑支撑。严亮瞬间抢上一步,将剑抵住他的脖颈,威胁道:“刘庄主,岁月不饶人哪,您的功夫早已不如二十年前啦,我劝你还是乖乖就范吧!”
刘一照吐了一口鲜血:“我呸!若不是我前几年受了极重的内伤,到如今都未恢复,你这些三脚猫功夫怎会是我的对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严亮接着道:“呵呵,刘庄主握着重要的线索,我怎么会轻易地让你死呢?我现在就来陪你玩玩,看看你到底嘴硬到什么时候?”说罢,一把夺下刘一照手中的剑,刺向他的小腿。
刘一照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奸贼,你们手段卑鄙,见不得人!”严亮逼道:“你到底说不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刘一照依旧不肯松口,只破口骂他:“混账,你死了这条心吧!”
林寒初仿佛回到当日自己亲眼目睹父亲被季焕逼死的情景,她也是如此,躲在角落不敢出声,可是父亲却因此被折磨至死。这刘一照虽然与她非亲非故,可是她此情此景,她无法再坐视不管。林寒初提起手中长剑,一个起身,准备朝严亮刺去。
正在此刻,突然只觉颈后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顿时头晕眼花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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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林寒初缓缓恢复了意识,直觉后颈依然一阵疼痛。她慢慢张开眼,天已大亮。看来这个偷袭的人并没有要对自己下杀手,只是将她打晕而已。她努力回想起自己被打昏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支撑着爬起身来,才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只见自己依然置身于昨日半夜的佛塔之中,刘一照仰面躺在离自己几步之外。林寒初赶紧跑上前去,发现他已经身中数剑,一探他鼻息,已然气绝。
定是严亮那个狗贼杀了刘老前辈,我必须现在就赶回寄舒山庄把他的恶行告诉所有人。她急欲赶回山庄,突然听见噔噔噔楼下有许多人的脚步,正在上塔。只见刘秀之带着几名家丁最先上来,于墨霄、柳若眉、沈之妍跟在其后,走在最后面的还有一人,居然就是昨夜与刘一照对决的严亮。
刘秀之一见刘一照的尸身便扑上去痛哭起来,还不等林寒初想将昨晚之事诉说,严亮就抢上一步,用剑指向林寒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你躲在这里。刘庄主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下此杀手?”
林寒初做梦也没想到,这杀人的严亮居然反过来咬定自己是凶手。昨夜她被打晕时,严亮还在与刘一朝僵斗,显然这里还有他的同伙,这人先将自己打晕,又与严亮合谋将杀人的罪名加到自己头上,不然严亮此刻也不会煞有准备地辩解。这合谋之人到底是谁呢?
林寒初辩道:“严亮,你别血口喷人,昨夜明明是你与刘老前辈比剑动武,然后杀死他,怎么会是我所为呢?”她说完便看向站在一旁的于墨霄,希望他相信自己。只见于墨霄也是一脸茫然,皱眉望着自己。
只听严亮道:“这倒奇怪了,我明明被人打晕一夜都躺在寄舒山庄的房间里,怎么来这里杀人?况且,这杀害刘庄主的凶器就在这里,这不是你的佩剑又是何人的?物证俱在,你怎么抵赖?”说着指了指横在地上的长剑,正是林寒初随身所带的青云刺,在场的很多人都认得,上面沾满了血迹。
林寒初直觉胸口似被人重重锤了一拳,原来陷害她的这个局早已设得天衣无缝。她一时都不知从何辩解,急道:“定是有人嫁祸于我,我武功根本不是刘老英雄的对手,怎么杀得了他?更何况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他性命?严亮,你说你昨晚被人打晕?又有谁可以作证呢?”
刘秀之擦了擦泪,转过身来,说道:“夏姑娘,昨晚家父的确是约了严副掌门会面。我见家父一夜未归,一早就去严副掌门房间,不想他被人偷袭,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若不是我们把他叫醒,他现在还在寄舒山庄,又怎能来这里杀死家父?我倒想问你,你与我寄舒山庄从未打过交道,也并不知家父与严亮有约,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于墨霄虽然也是一头雾水,可他也不想林寒初被人冤枉,抢道:“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免得让大家误会。”
严亮抢上一步,看了看刘秀之,又看了看于墨霄,仰面笑道:“等等,你们叫她什么?夏姑娘?”沈之妍走上前来,疑道:“对啊,难道不是夏焱,夏姑娘吗?”严亮冷笑几声,讽道:“搞了半天,原来你们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他对林寒初阴险地瞧了一眼,说:“夏姑娘,是你自己说呢,还是我说?”林寒初紧张地看着他,她知道终有一日,于墨霄会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她希望是自己找个适当的机会告诉他,并把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而不是如今这样,通过仇人的口中。她没有说话,再说也只是百口莫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于墨霄并没有看林寒初,眼睛下垂,冷冷道:“到底怎么回事?还请严副掌门明示。”严亮得意道:“这位夏姑娘,不是别人,就是承天教掌门林擎之女,林—寒-初。如今,是官府和黑白两道统统都在捉拿之人!”他打量着林寒初面如死灰的脸,说:“林小姐,你真是让季掌门好找啊。没想到你不光在均州杀人放火,居然连刘老英雄都不放过,你真是继承了你爹心狠手辣的作风啊!”
林寒初抬起头,死死盯住严亮,厉声道:“严亮,你背叛我爹,害死承天教上下那么多人,论心狠手辣,没有人及过你!这仇,只要我在这世上一日,我一定会报!”她转向刘秀之道:“刘老英雄决不是我杀,这摆明了是严亮早已设好了局要嫁祸于我。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没有杀人。而且昨晚我在刘老英雄死前听到,他曾是我爹多年前的故友,我更加不会加害于他。更何况若人真是我杀,我早已逃之夭夭,不会等你们来这里人赃并获。还请刘大哥你能查明真相!”说罢,她看向于墨霄,她想知道他此刻到底什么看自己,他还记不记得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于墨霄也正看着她。她试图在他那双曾经深情的眼中找到哪怕一丝信任和鼓励,可是除了怀疑和不可tຊ置信之外,什么她曾经熟悉的东西都没有。她希望他对自己说句话,哪怕只是一句,也好过如今的沉默。许久,只听他道:“严亮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到底是不是林寒初?”林寒初闭上双眼,将头侧向一边,缓缓说道:“我是。”她不想再看见于墨霄那冷若冰霜的眼神,他无声的冷漠如同在她心口插上一把锋刃,教人痛心疾首。
许久,只听刘秀之吩咐道:“来人,将老爷的尸身抬回庄里安排后事。将此人给我绑了,押回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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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处处鸟语花香的寄舒山庄深处居然还有一间暗无天日的地牢。林寒初被人绑回地牢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白天黑夜不分,更不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结果。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唇齿间的口干舌燥,和肚中的饥肠辘辘让她越来越接近奔溃的边缘。没有人给她送水和食物。难道他们想就这样饿死渴死自己吗?这样下去,还等不到当面对质,她就已经横尸在这个阴暗的地牢之中了。再转念一想,或者就这么死了也好,可以早点去下面见到爹爹,省得活在这世上让所有人欺负,何况现在,连于墨霄也已经不再相信自己。林寒初眼前又浮现出他那个难以置信的陌生表情,此刻他一定还憎恨着自己,想到这里,不禁又垂下泪来。
呜咽着哭了许久,哭到自己都没有了力气,只觉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在梦里,她又回到舒州城外的那棵树下,她梦见自己在树下把原委统统告诉了于墨霄,希望得到他的原谅,不想于墨霄却提起剑便向她胸口刺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她醒了过来。她恢复了意识,睁开眼,才发觉,原来那痛感是真的。她只觉背脊上一股刺骨的冰冷和疼痛蔓延开来,并不是剑伤,而是有人趁她昏睡向她背上狠狠击了一掌。只见昏暗的地牢之中,有个黑衣人影正急于离开。林寒初忍着痛,喊道:“你到底是谁?”借着微弱的光,她依稀可以分辨,此人身形瘦弱,步法轻盈,轻功不若。这人脚下稍稍迟疑,但并不回答,林寒初接着说:“你就是当日在万佛寺从背后偷袭我的人,是不是?”她自己其实也并不确定,但想这小小的寄舒山庄,有人居然两次背后偷袭,很可能就是同一人!
那人嘿嘿冷笑了一声,故意捂住嘴,用无法辨认的声音说道:“好聪明的丫头,可惜你中了我的寒冰淬之毒,有你的苦头吃!”林寒初追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这样害我,有什么目的?”那人回头看了林寒初一眼,林寒初只觉那是双很精明异常的眼睛,可是目光冷酷,让人不寒而栗。这人再也没有说话,一转身,出了地牢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人走后林寒初只觉背后一阵灼热,一阵冰冷,让人难以忍受。在地牢中又过了数个时辰,她几乎痛的快要昏过去,本想自行运功化解,可是似乎对这掌毒不起作用,依然疼痛难忍,她只能靠着墙壁苦挨。
恍惚之间,她听到砰的一声,牢门被人用剑砸开,只见有人进了地牢。她有些神智模糊,以为又是那个黑衣人前来索命。猛然抬头,依稀间,她看见那却是她熟悉的脸庞和身影,来人正是于墨霄。
于墨霄走进地牢,并没有看林寒初,只冷冷说道:“现在已是深夜,没有人,你快走吧。”林寒初勉强地站起身来,凑近于墨霄跟前,凝视着他的脸,慢慢道:“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明不白放我走,难道不怕刘秀之追究吗?”
于墨霄转过头来,看着林寒初憔悴的脸,还有干裂的双唇,心下有些不忍,语气缓和了些:“我不想你白白送命在这里。”说着,一把拉起林寒初的手臂,两人快步走出了地牢。虽然是半夜,但是山庄大门口仍然有人把守。于墨霄故意避开这些家丁,从花园的矮墙处带着林寒初翻墙而出。两人一刻不停地朝偏僻的城郊走去,生怕刘家的人发现追了上来,一直走了快一炷香时间,才停了下来。
于墨霄放开林寒初,才开口道:“这里已经安全了,你可以走了。”林寒初并不抬脚,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于墨霄道:“你真的相信,刘一照是我杀的吗?”于墨霄长长叹了一口气,闭目摇头道:“我不知道。”林寒初上前,拉起于墨霄的衣袖:“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是有人要陷害于我吗?严亮是什么样的人,季焕是什么样的人,你当日在建州城也已经亲眼看到,你难道相信他们?”
于墨霄推开林寒初:“是,我是不相信严亮的话,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我却不得不相信。更何况,你是承天教的人,为了报仇,杀害武林正派,也不是没有理由。”林寒初惨然道:“你终于说了实话,你不是介意我有没有杀刘一照,你更介意的是我承天教余孽的身份,是吗?”她苦笑道:“是,我是对你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可是当初你在建州城救我之后,不是也没有以真实身份相告吗?”
于墨霄回过头来,皱眉道:“这怎么能同日而语?我隐瞒身份,是希望保全御剑派的名声,不想节外生枝。而你,分明目的不纯。”林寒初反问道:“我目的不纯?你可知这严亮和季焕当日是如何杀我承天教上下三百多号人?又如何对我赶尽杀绝?我隐姓埋名,是为了保全性命,是为了能留着一口气他日报仇!”
于墨霄沉默不语,林寒初于是将当日在襄州总教经历的灭门,后来到均州险些被方野鸣活捉,后来又到建州刺杀季焕的经过一五一十大致说了一边。她反问于墨霄:“敢问自从你救了我之后,我可做过一件伤害你的事?我可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难道名门正派的称呼,对你来说…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她只觉得自己心下委屈,不禁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于墨霄闭着眼睛沉默许久,缓缓摇了摇头,黯然道:“你我正邪不两立,已经无法再同道而行。念在你我昔日的情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杀你,所以今天才想办法救你出来。如今…如今你好自为之吧。”林寒初听到这话,有如五雷轰顶,她觉得眼睛已被泪给灼得模糊不清,哽咽道:“好一句无法再同道而行,难道你当日在舒州城外和我说过的话,都已经忘记的干干净净了吗?”
于墨霄此刻心中千头万绪,他从未忘记当日说过的话,可是眼前的情形令他无法不与林寒初保持距离。他转过身背对着林寒初,只听他道:“当日的情形已与现在大大不同,我…我…”他平日的潇洒伶俐不知去了哪里,此刻心中隐隐有块大石压得他几乎窒息,语塞许久,只愣愣说了句:“你快走吧,免得刘家的人追上来。”
林寒初知道,若今日与他这样分别,他日或许永无相见之日,即使再见,也已是敌人。他曾经答应过要照顾她,他说过不在乎她的不完美,现在怎么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一切都推翻呢?这还是她认识的于墨霄吗?她握紧自己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拼命挤出此刻仅有的勇气,不管怎样,她都要为自己再争取一次。
林寒初缓缓走近于墨霄,双手围着他的腰,从背后轻轻抱住他,将头贴在他的后背,哭着说道:“于墨霄,我求你,不要这样。哪怕只有一次,求你原谅我,好吗?”她觉得自己在乞讨,在求他,已经没有任何尊严。这种尊严,是她曾经哪怕丢了性命都不肯放下的。
过了许久,于墨霄没有回答,他缓缓抓住她的手腕,生硬地将它们分开。他往前走了几步,转身说道:“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你走吧。”
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已经断送,林寒初缓缓从发髻上拔下当日于墨霄送她的玉兰发簪,青丝顺势散落,在夜风中随意地凌乱飘旋。她最后轻抚了那簪头莹润的玉兰,一皱眉,啵地一下,将它从中折断。她无力地松开双手,发簪顺势而没入尘土。林寒初凄声道:“今日我林寒初发誓与于墨霄恩断义绝,他日相见必是刀剑相对,如违此约,有如此簪!但愿我此生从未与你相识!”说罢,转身走向身后的一片树林。
深夜的苍穹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划过黑幕般的天际,仿佛好大一条裂缝,撕扯开整片的天空。哗啦一声,一场积蓄已久的暴雨将至。闪电照亮那两截断在地上的发簪,光亮之下,那朵玉兰花依然闪着温润的光泽,只是这簪子已一碎为二,再也无法复原。于墨霄呆呆站在原地,看着林寒初tຊ快步跑入前方的一大片林子,越来越小。他想开口喊她,可是怎么也开不了口。直到她不见了踪影许久,他才猛地回过神,捡起地上的那两截碎玉,放入怀中,那是如今唯一与她相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