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回答道,“进城可以啊。城门口有一块牌子,上面写了,每人须得缴纳五两银子的入城费用。否则就会被守门的官兵拦在外边,不许进去。”他们一行人中有人哀嚎起来,“怎么会这样……”旁边有人说道,刚开始的时候,其实是让人进去的。但后来,就变成这样了。众人歇息时,沈曼听到李临八岁的儿子问他,“父亲,他们为什么要关闭城门?”李临摸了摸他的头,“因为一座城池的承载力是有限的,居住的地方是有限的,拥有的资源也是有限的。懂tຊ了吗?”
李临见沈曼机灵又乖巧,与兄长的女儿李芙年岁差不多,逃难路上也没有怨天尤人,倒很是稳重。
他想起侄女刚才吓得不轻,便向沈颂夫妇提议,让沈曼与他侄女一路相伴,两个孩子都能解除些忧惧。
马车中下来一对母女和一对母子,李临妻子还有他兄长的妻子女儿,嫂子带着孩子本是来走亲访友,却意外遭遇鞑虏攻破泸州城一事。
李临引着沈曼与嫂子侄女认识。
沈曼到马车近前,看到了那姑娘的面容,倒吸了一口冷气,耳朵里哄的一声,整个人惊呆了。
前世,她在青楼中竟然见过这个姑娘!
沈曼不知道这个姑娘是因为什么沦落到青楼之中,但那时她听人说,青楼后院有个姑娘宁死不从钱三娘调教。
她心中好奇,偷摸着、悄悄地去看了一眼。
那个姑娘面色灰白,眼神暗淡,竟然没了气息!
死不瞑目!
李临与嫂子侄女说了一番话后,李芙走到沈曼面前,有些奇怪这个姐姐看她的眼神中为何带着震惊。
“姐姐,我们见过?”
沈曼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女孩干净明亮的眉眼近在眼前,虽带着些许忧愁,但不曾浸满苦楚,亦未被黑暗死亡吞蚀。
沈曼慌忙摇头,笑着说,“没有,只是看妹妹有些面善。”
李芙心想,这个姐姐真是怪怪的。但念起叔父的良苦用心,还是交谈起来。
“我叫李芙,姐姐可以叫我芙儿。不知姐姐的闺名是?”
沈曼定定地看着李芙,一字一句地说,“我叫沈曼。”
沈曼留心到,李芙说起她家中就是青州城中的。
李芙家中看起来富贵殷实,不知李芙的爹娘后来遭遇到了什么,竟然也让女儿到了青楼钱三娘的手中。
他们在原地休整了一刻钟,也是有意等后边和之前遭遇劫匪的百姓聚过来,一群人便出发浩浩荡荡往青州方向去。
沈曼婉拒了李芙邀她坐马车的好意,回到了爹娘的身边。
她听到有同行的人说,“从前去往金陵城的那条路很太平的,还有官兵巡守,现下鞑虏攻入中原后反倒危险起来……”
“要不怎么说宁当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呢!”
“我几个同村不光钱没了,人也死在了劫匪刀下。唉~,活生生的人啊,昨天晚上还在一起说话,今天就没了。”
“金陵城的官府不管吗?”
“怎么管?!他们自顾不暇,哪还有空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
“也不知道这场战乱什么时候能结束。”
“我们现在算什么?流民吗?”
“是啊。到了城池安顿下来,也不知道籍贯的事怎么说。唉~”
“别管那些了,都先活下来再说吧。”
同行之人唉声叹气,满面忧愁,隐隐有哭声传来。
百姓们本就背井离乡,惶然惊恐,日子久了,事事又得李临安排,彼此关照。
百姓们对李临是极为感激的, 日子愈久,李临的声望愈高。
李临将在人群中能说上话的人召集,嘱咐大家一路上须得暗暗警惕。
虽然他们人多,但劫匪流寇怎么会放过到嘴的肥肉!
大多数人此前已经经历过劫匪袭击,意识到事情有变,当即便大声喊道:“劫匪来了,大家小心!”
众人在短暂的慌乱了一阵之后,很快就恢复镇定。
想起李临事前所说的,让老弱妇人躲到中间,青壮男子们手持各类趁手的物件守在外边。
被保护在里面的沈曼意外地看到李享也在最外面,当劫匪拿着大刀杀来时,他没有闪躲,而是手里拿着一把菜刀迎面冲了上去。
沈曼的眼光一直在注意着李享。
她看到李享杀掉一个劫匪。
她看到李享去帮助另外一个被劫匪缠身的人,然后两人合力杀了他。
她还看到,李享为了救一个年轻的孩子,被劫匪砍中一刀。
劫匪退去后,百姓中有不少遭此横难的人,面上难掩愤恨的、躺在地上休息的、倚靠在一起低声啜泣的、昏迷不醒的、染血死去的,不胜枚举。
众人都在休息。
沈曼坐在爹娘身旁,满脸茫然,两眼直呆呆望着天空。
她心中不解。
她想不通为什么……
同样一个人,为什么既能将同村的姑娘卖入青楼,又能奋力保护同行的人,也能在众人无暇注意他的时候,冒着身中一刀的危险去救一个人?
这就是于柏洲说的时代与环境吗?
那她的恨呢?
她还要不要向这样的李享报仇?
沈曼整个人陷入不知所措当中。
第一次打退劫匪之后,李临对于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便将青壮男子们组织起来。
让他们白天夜里加强警惕,再分成小队进行警戒巡逻,每个小队都有自己负责的范围。
再加上之后几次的合作,李临已经建立起初步的信任和威严。
众人见他们竟然打退劫匪,顿时觉得有了希望。
五天后,他们经过了第一个城池,临泉城。
沈曼看到距离城门一里外的地方,东倒西歪的躺着好些百姓,还有的独坐在树下,有的是一家人聚在一起,但无外乎都是神情惶恐,脸上都带着前途未卜的茫然与无措。
李芙皱了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了?他们怎么都不进城?”
李夫人摇头道,“恐怕是被拦住了吧。”
有人去打听,很快便来回说了,“真的是想不到啊!城门关了!”
有人问道,“那进出城的人呢?怎么才能进城?”
那人回答道,“进城可以啊。城门口有一块牌子,上面写了,每人须得缴纳五两银子的入城费用。否则就会被守门的官兵拦在外边,不许进去。”
他们一行人中有人哀嚎起来,“怎么会这样……”
旁边有人说道,刚开始的时候,其实是让人进去的。
但后来,就变成这样了。
众人歇息时,沈曼听到李临八岁的儿子问他,“父亲,他们为什么要关闭城门?”
李临摸了摸他的头,“因为一座城池的承载力是有限的,居住的地方是有限的,拥有的资源也是有限的。懂tຊ了吗?”
李临见他摇了摇头,接着说,“城池之外百姓的疯狂涌入必然会造成许许多多的社会问题,居住和饮食还是小事,更要紧的是治安。所以,城中官员想了这么个宽出严进的法子。”
“五两银子的入城费用,对于豪门富户并不是一个问题。”
李临叹道,“是。但这世间最多的,终究是普通人啊。”
有人选择掏五两银子的入城费用。
有人选择留在城门外。
虽然眼下不能进城,但城门外的地方总是安全的。
他们等等,说不准没几天,就让他们进城了呢。
沈曼还看到,李享也留了下来。
爹娘问过她,他们一家要不要也留下,十五两的入城费虽然高,但也不是拿不出来。
当时沈曼摇了摇头,她笑着对爹娘说,“爹爹娘亲,我们还是去青州城吧。我们在青州城重新开一家粮食铺。”
一行人继续往青州城的方向行进,只是前进的速度并不算很快。
离泸州城越远,遇到的劫匪流寇便渐渐地少了。
经过一处山林时,李临提醒大家要小心些。
果然他说对了。
走进山林约有两刻钟,一伙山匪高声杀来。
众人虽然也将山匪杀退,但这次伤亡很重。
李临的护院又死了两个。
这伙山匪,好似不像寻常的匪贼,异常的凶狠。
竟是比那伙落草为寇的官兵还要厉害。
李临猜测,这伙山匪只怕并非是真的山匪。
有一种可能是,各地豪强知道泸州城与金陵城遭遇战乱,富户和百姓拖家带口,带着全副身家纷纷南逃。他们叫手下人伪装成劫匪,便可趁机大肆敛财。
只是这话不能说出口。
战乱一起,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许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一路上行路艰辛又缺水少食,尚且不知来日如何。
如果他们知道,仍旧有人虎视眈眈的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心想将他们敲骨吸髓,要耗尽他们最后一滴血肉。
这会像是一瓢水洒进了油锅,炸开的。
战乱并没有很快得到平息,反倒愈演愈烈,就像是一块石子砸到水中,荡起了圈圈波澜,在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难免承受到了战争的余波。
一路上经过许多城池,总会有人选择停留。
沈曼看到,离泸州城和金陵城越远,入城费用也越低。
从临泉城的五两到后面的四两、三两、二两、一两、五钱、二钱,一钱。
从临泉城算起,他们一行人又走了有十几天吧,经过的城池便不再收入城费了。
凡一城,这是第一个不再收入城费用的城池。
沈曼眼望着那个叫小和的姑娘身上背着包袱,一手牵着一个弟妹进了凡一城。
沈曼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小和的时候,小和肿着眼睛,还强打起精神安慰两个在掉眼泪的年幼弟妹。
沈曼问了旁边一位大娘,他们爹娘呢。
大娘叹息道,他们的爹娘已经死在了路上,小和准备带着两个年幼弟妹前往临泉城去投奔亲人,尚且不知能否被人接纳。
他们都没想到,小和三姐弟根本没有进临泉城的机会。
一个孩子,带着两个更年幼的孩子,沈曼不知她的未来将会是怎样。
一切对她而言太不公平了,她并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众人继续赶路,历经一月,终于到了青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