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行…小爷就是欠你的!拿去盖着!”沈君曦松了他的手,一把解开身上披风,丢到他腿上。她披风脱下,封闭的车内立刻有一股药香散开。温暖淡雅的橙香。不浓郁但丝丝缕缕经久不散。很独特。膝上柔软的狐裘内里沾染着她的体温以及气息。萧宸低头看着,万分窘迫说,“我拿不起来…盖不上…”要不是刚刚替他把脉,沈君曦真怀疑他是故意折腾她。这会儿不得不把善堂开到底,环过他的细瓷般的脖颈,替他将披风穿上,再盖住腿和手,还得把他半披的头发从衣服里捞出来。
兴许是身体被沈君曦喂好不少,萧宸脸上不见苍白病态,步子快但不显仓皇急促。
他今日头戴紫金冠,长若流水的发服帖地顺在背后,尤其风雅。
“真心有两个部分,真实和心诚,柳大人能做到哪一样?”
萧宸远远地发问,清灵的眉眼间充斥着一股冷傲峥嵘的压迫感,好似……动怒了?
萧宸自从看到了沈君曦就加快了步子。
长青疾步跟在他身后,其余两个太监跟都跟不上。
柳明庭冷冷回道,
“我与小侯爷的事,还轮不到九殿下说教。”
萧宸几步走来,挡住沈君曦与柳明庭之间,字字凛若冰霜,
“柳大人口气不小,小侯爷仁慈不与你计较过往错事,你得寸进尺地在此大放厥词,蔑她名誉,到底什么用心?!”
柳明庭面容冷厉地看向萧宸,嘲讽道,
“宸王殿下靠着小侯爷得以翻身,果真与往日不同。”
萧宸的眸子极浓极黑,透着贵不可言的威严,沉声道,
“如今柳大人是还想以北唐皇贵妃的性命要挟本殿?尚未得势便是如此,若是让柳大人得势,北唐宫中怕是无人能睡的安。”
“区区三品小臣,见本殿不跪,欺君欺主,本事甚大!”
柳明庭被震得浑身一僵!
沈君曦惊讶的望着萧宸,她没见过萧宸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模样,也不知道他还能有这么强势的样子,差点没给他鼓掌了。
飒爽英姿翩惊鸿,生如夏花迷人眼。
这王爷的气势“蹭”的一下就冲上来了。
他如今不是无品无阶的皇子了,是拥有官位、封号的一品宸王,在他面前,柳明庭的确是三品小官。
实在是……让人惊喜!
柳明庭一挥袖,半跪下身,咬牙说道,
“臣拜见九殿下。”
沈君曦见状痞气挑眉,唇边勾笑,莫名爽了。
柳明庭跪她,她没什么可爽快的,但是跪萧宸,畅快啊。
然而当柳明庭灰溜溜地走了之后。
萧宸与她上了马车,不等沈君曦开口调侃他会耍威风。
他那双清灵冷淡的眸子里忽然晃动起数不清的碎光。
纤密的睫毛脆弱发颤,嗓音失措,
“小侯爷,我方才手指忽然动不了,现在不能弯曲,不受控制……我……这是怎么了?”
他看望过宸妃后,没穿披风出来。
这会儿伸到沈君曦跟前的手莹然皙白,被冻得僵硬蜷着,微微发颤。
沈君曦接过他的手,的确是却冰凉吓人。
她眼底划过懊恼,悄然为他把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低斥道,
“小爷哪里知道你什么毛病!但早就让你别跟小爷一起进宫,你偏要跟着!”
“中午是不是还没服药就出门?”
萧宸像是个做错的孩子,垂下眸子解释道,
“那会儿距服药还有半个时辰。”
沈君曦顿时无语,他怎么就不懂变通?
又见他怪可怜的,随口安慰道,
“应该没什么事,可能是快过了喝药的时辰,速速回去喝了药就该好了。”
冰凉的左手被沈君曦握着回温不少,血液的流通,令手指恢复了几分知觉。
萧宸流露出几分犹豫,又抬起另一只僵硬的手,
“这只也…不能动了……”
…
“行行行…小爷就是欠你的!拿去盖着!”
沈君曦松了他的手,一把解开身上披风,丢到他腿上。
她披风脱下,封闭的车内立刻有一股药香散开。
温暖淡雅的橙香。
不浓郁但丝丝缕缕经久不散。
很独特。
膝上柔软的狐裘内里沾染着她的体温以及气息。
萧宸低头看着,万分窘迫说,
“我拿不起来…盖不上…”
要不是刚刚替他把脉,沈君曦真怀疑他是故意折腾她。
这会儿不得不把善堂开到底,环过他的细瓷般的脖颈,替他将披风穿上,再盖住腿和手,还得把他半披的头发从衣服里捞出来。
然而马车颠簸,帮一个手不能动的人穿外衣哪里有那么容易。
折腾的沈君曦连着嫌骂好几句“病秧子”。
因为动作粗鲁还拽掉了萧宸好几根墨丝。
萧宸垂着清灵的眉眼任由她骂,良善乖顺的不吭声。
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
这让沈君曦狐疑的看了他会儿,“啧”了一声,说道,
“小爷觉得你是变了些。”
萧宸侧脸柔和,听到沈君曦这么说,唇边漾出一抹清澈的笑,
“小侯爷说过的每句话,萧宸都会记在心里,念之,思之,不会忘。”
这一笑,甜的发腻。
沈君曦眉峰挑了下,像是在确认他心中想法,
“刚刚的事,你听小爷解释,小爷真不是断袖。”
萧宸抬眸回望着沈君曦冷艳的桃花眼,以沉静叙述的口吻说道,
“嗯,柳明庭才是断袖,他爱慕小侯爷,但他不配爱慕,小侯爷不是断袖,小侯爷喜欢女人。”
沈君曦探究的观察着萧宸的微表情。
她善于使“炸”对付心怀鬼胎的人。
然而,萧宸那双眸子一眼就能探到底,太纯澈,太干净了。
反而什么心思都看不出来,他真没多想??
“原本以为小侯爷会久留雍华宫,因此在去朝圣门前跑了一趟雍华宫,打听到小侯爷已经走了,才急赶着追来,这是我发病的原因吗?”
萧宸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目光轻声问道。
不是惧她打量。
只是,再与她对视一会儿,心都会烂塌彻底。
名叫伦理、秩序的围墙一旦塌了,被囚禁着的痴念、偏执便会发狂翻腾,猖狂逃出。
那些是不能被她瞧见的污浊魔念。
沈君曦刚刚也没细探他脉象情况,漫不经心的回道,
“小爷又不是大夫,上哪知道,但应该不是吧,你是走的,又不是运内力消耗气血跑的。”
说着,她就身子朝后靠,闭上了眼睛。
萧宸没说话,马车内陷入了安静。
周遭仅剩下马蹄声与车轱辘发出的声音。
沈君曦渐渐的睡着了。
噩梦般的记忆里有着随时会死灰复燃的火种。
火,带着一种恐怖的声音,急惶惶的朝她吞过来。
火光厄然崩散的瞬间,她捏着拳头,蓦然惊醒才知满背湿凉。
她睁开眼时马车内昏暗一片。
直到对上萧宸关切的眸子才莫由来的安心几分。
“半个时辰前就到了书院,但见小侯爷睡着沉,便就没唤您。”
与沈君曦相处久了,萧宸几乎摸清了她的习惯。
她总是在犯困,晚上睡,早上睡,下午也要睡,像是从未睡好过。
沈君曦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拍了下萧宸肩膀,示意自己没事。
下马车后,见凌墨候在门前,她立刻问道,
“现在那边什么动静?”
凌墨看了眼守在门外的神武军,沉声回道,
“属下还是回梅苑再详细禀报侯爷。”
沈君曦有些提不起精神,淡淡的“嗯”了一声。
连续三个月服药,身形骨架的大小维持住了最起码的男子形态,可嗜睡的症状越来越严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萧宸跟着沈君曦,他不知道沈君曦指的是“哪儿边的动静”,抿了抿着唇没有问她。
皇上忽然召她进宫,他心里有许多话都想问她。
只是她不喜欢他打听,他就不会打听。
天飘起了雪,窗外落雪纷纷。
寒风裹挟着淡粉的梅花瓣,点点如花雨。
踏入梅苑,萧宸回西厢等长青熬药。
沈君曦进门后,凌墨拿出火折子点亮烛台,沉沉说道,
“萧钟灵依旧留在福王府,但她的丫鬟回了侯爷府上,给老爷报了平安。此次她来的任务就是嫁入镇国府,若不是太子莽撞,凭她的身份该是要做妻的。”
“你的意思,小爷这顶帽子是戴定了?”
沈君曦坐在桌边,不轻不重地问反向凌墨。
凌墨垂眸,难为情道,
“侯爷早知昨晚的事,怎会娶她?只是最近外面又传了件事。”
“你说话什么时候变得吞吞吐吐的?一口气说不完了?”
沈君曦蹙眉望着凌墨。
凌墨那双鹰眸纠结闪烁着,难为情的说道,
“是这么一件事……”
“老爷在酒桌上对外吹嘘说,颍川王本是想将义女嫁给他为续弦,但被小侯爷看上了,抢走了…还说小侯爷为保住侯位,伤了许夫人腹中成形的胎儿,以致许夫人不能生育。”
沈君曦听后果真动怒,一掌拍在桌上,“砰”的一声!
霸道的内力迸发令圆桌四分五裂。
烛台跟着哗然倾倒,火光燃烧在沈君曦翻涌着戾气的乌眸里,吓得凌墨半跪下身,
“主子息怒,属下深知这些事子虚乌有,主子别往心里去。”
其实原话比凌墨转述的过分的多。
沈青林没少痛斥亲儿子阴险毒辣,是不折不扣的小人,但凌墨真没胆子说了。
他是怕沈君曦从旁人口中听见,那样更伤人,还不如他先说了…
可是沈君曦浑身都泛着戾气,让他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完全不敢抬头看。
摊上这样的爹,实在是让人唏嘘。
沈君曦压着一口气,半响没吭声。
良久,凌墨看了看她,小心的掏出一封信,又低头说道,
“还有……福元郡主下午来见主子不成,故而给主子留了书信。”
“找人设法将这封信交给宫中颍川王。”
沈君曦音落,人已转身走进寝室,压根就没接凌墨手上的信。
“属下领命。”
凌墨起身刚走了两步,又回头,朝着屋内的沈君曦犹豫询问道,
“但主子您真的不看看吗?”
“你看。”
沈君曦坐在书桌前打开暗格抽屉,她不用看也知道福元郡主写的是什么。
迫不及待要告诉她什么。
凌墨为了防止出现什么对沈君曦不利的内容,咽了咽口水拆开了留书。
扫了一眼后,松了口气,说道,
“里面是她抱屈道歉,且谴责太子昨晚抢占钟灵郡主的内容。”
“嗯,速去吧。”
沈君曦回了一句,她从暗格里拿出两封泛黄的信函。
关外遥远,她手上这两封,一封是爷爷刚抵达关外命手下传来的密函。
一封是一个多月前从官驿收到家书。
她从其中的密函中里抽出一页纸来。
沈昊山的字如他的性子,浓墨饱蘸,字字都有万钧压力之势。
上面却有些肉麻写着:
曦儿,爷爷在关外过得尚可,昨日还吃上了一顿不错的羊肉饺子,你在书院可还好?
有没有人欺负你?
可适应京中环境?
你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书院的同窗小公子欺负了你,你就命岳峰派人收拾他们,不必手软。
爷爷不在无人为你撑腰,平日里京中的邀请都莫要去。
实在拒不掉,那些皇孙贵族又见你小,容不得你,你去找商龙柬、霍风收拾他们。
他们是那群人中敢管事,不怕事、能为你出头的人。
假设陛下为难你了,让你过得不得顺心,你去找蒋公明,他虽然面上严苛,但会待你好,为你出谋划策。
小事不理他,大事却可听他的。
虽然爷爷不在,但我们在气势上不能输给旁人。
记住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行事万万不可软弱。
你性子过于乖巧懂事,但爷爷宁愿你纨绔些,也不愿你受了欺去。
………………
…………
望曦曦在京中平安健康,万事顺心。
盼你回信给爷爷。
沈君曦在书桌前僵坐许久。
爷爷希望她处处顺心,她何尝不想让爷爷过的好一些?
前线战事已经危险艰苦,她在京城帮不上忙,只希望爷爷能穿的暖些,吃的好些,少一些后顾之忧。
想到那笔被几番贪污的拨款,沈君曦提起笔尝试模仿沈昊山的字迹。
但模仿字迹,光有腕力不够,想要以假乱真,书法功力必须在爷爷之上,否则一眼就能看穿。
所以她写了两下就蹙眉撂下笔。
倒是因为一遍遍看这封信,压抑的心情缓和许多。
哥哥和爷爷,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亲人。
至于沈青林,他不配。
凌墨走的时候没关门,外厅的木桌倒塌破碎,烛台滚到了门槛处。
以至于萧宸走进外厅,踢到了铜烛台发出一阵滚动声。
他端着托盘缓步进门,
“小侯爷,我煮了馄饨,你晚上还没吃,要不要尝尝?”
沈君曦转身,意外地看向站在门前的萧宸,
“你……煮?”
“院内的小厨房不用也是浪费,我让长青送药来时买上包好的生馄饨,想着刚出锅的应该好吃些。”
说着萧宸回头看了眼倒塌的木桌,温和问道,
“那桌子怎么塌了?要是没用了,回头我让长青它劈了做柴使。”
沈君曦微抬着斜睨他,略有些鄙夷道,
“你想问原因就问,桌子被小爷拍碎了那么大动静,你在院里还能听不到吗?”
萧宸端着托盘走进来,老实回道,
“小侯爷不喜欢多打听,我心中担忧、好奇也只能拐弯抹角,再者,假如偷听墙角被小侯爷发现,岂不是要被误会。”
沈君曦长眉轻挑,脸上浮现出点儿痞气,
“这话说的直接,小爷喜欢,拿过来吧。”
萧宸刚打算放在桌上,他知道沈君曦秘密多,因此鲜少接近她的书桌。
何况这会儿她桌上铺展着不少信件。
但她开口,他便敢走过去。
走到她桌前,诺大的梨花木桌上竟没多少空地。
桌面上除了笔墨纸砚外,还整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刻刀、细针、等工具。
那廉价的白玉菩提籽被放在一个精美的小锦盒里盛着,颗颗圆润饱满,泛着莹亮薄透的光泽。
萧宸将冒着热气的馄饨放在她面前,目光落在盒子上。
沈君曦见他好像怪喜欢的,随手拿过锦盒,晃了晃里面的珠子,又以虎口抓起他的手腕,大概比画了下心中就有数了。
她将盒子放下,拿起一根缠银丝线,不出须臾一串菩提珠便成了。
莹润的珠串被搁在桌上,她拿起汤勺,随口道,
“小爷说话算话,归你了,不过菩提子遇水易裂,遇火化灰,盘玩不了多久就干巴了。”
这一刻。
窗外的飞雪缱绻的天地间,屋内空气里蠕动着萧宸心里渴望说的念想。
那些念想扑凑向他嘴边,要他说。
他不敢说,却又不容就这样静默着。
萧宸的指尖搁在润泽的菩提珠上,低低垂着睫毛,干净的嗓音微泛着哑,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沈君曦见他的目光还一直落在白玉菩提串上,好像已经认出了什么,浅笑道,
“呦,没想到你还深诣佛理,把会好生爱护说得这么深奥,要不,你拿起来认认?”
“这是?”
薄光穿过。
萧宸蓦然看见一尊慈眉善目的佛陀被请在菩提珠内。